第202節第七十章2
第七十章2
卯生不敢過深想象兒子溺水的情景,強迫自己追憶著兒子活著時的形象……兒子抿嘴笑,笑得那麼甜,那麼醉人,那麼像姑娘一樣逗人喜愛;兒子低聲歌唱,唱得很好听,很動听,宛如女中音,甜婉中有奔放,令人心悅神馳。家中有兒子歌唱時的錄音,錄的好像是︰「潔白如雪的大地上,該怎樣,怎樣留下腳印一串串……」
這是兒子小學時的錄音,童聲稚氣,卯生很愛听,每听都伴有痛愛,每听都覺是享受。是的,如今兒子為自己的人生,留下的是一串短短的潔白無瑕的腳印;為家人,除留下無盡的痛苦之外,也將留下甜甜的思念和美好的回憶。可是這一切為什麼是這樣短促,這麼匆匆呀?
——嘩一下,鏡頭定格在一雙渴求的眼楮上︰「大大,我也跟您去」。
「大大,我也跟您去。」
這聲音又一次清清楚楚地響在卯生耳畔,撞擊耳膜。
天哪,我為什麼不讓兒子跟著去呢?是鬼模昏了頭,還是我他媽的本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該死!該死的是我呀,兒子!」
卯生憋苦不住,終于不由自主地哭喊出聲了,歇斯底里,聲震屋瓦。苦娃子在他腳下蠕動了一下,卻又呼呼地睡去了。
卯生淚水長流。他極力想平靜,想抽煙,又苦無力氣掏煙。掙扎中,好容易模出一支煙,卻又被他揉碎了。
為什麼不讓兒子跟著自已去呢?
清早起,兒子莫名其妙發心焦,即該是信號。為什麼要丟下心情煩燥的兒子獨守那間破屋?
中午離開兒子的時候,兒子是光著膀子,穿著短褲和拖鞋的;他居然于幾分鐘內換上了襯衣長褲與皮鞋,一身整潔地尾隨而去。那心情該是多麼急切,多麼熱望;而如今想來又是多麼可憐呀,我的天!
兒子本不該死!倘若自己當時稍有覺悟,稍有「人性」地答應了兒子,或者自己稍微慢走幾步,章隨杰家那客廳里會淹死人麼?他覺得自己是劊子手,是他做父親的親手殺害了兒子。這悔恨,這滴滴是血的悔恨,令卯生背負永生。
程先生說的好,人的壽命並不是天定的。道家為鼓勵修練者們有一句口號︰「我命在我,不在天地」。人命不是天定的,特別是身體功能健全的年輕人。
人的命運像尊魔鬼,它能給人好壞兩方面的機遇。好機遇被人抓住了,朱元璋放牛郎也能做皇帝;壞運氣沒避過,神童顏回九歲竟夭折。五行運轉,時光流逝,禍福機遇都一樣,稍縱即逝,只要避開就錯過,將死的不一定就死。如同黎明,如果隨父去作客,不去水庫洗澡,避過一時,誰知道他還能活過多少年?
卯生的心在疚痛。他恨時光不能倒流,不能再逆向流回十多個小時前,給他一個重新抉擇兒子生與死的機會。他恨自己一生竟然在兒子面前犯下了這等滔天罪行。以致日後妻子與他斗嘴時,她說是他謀害死了兒子。他竟也含淚默認了。盡管妻子純是無事生非,盡管妻子是項莊舞劍……
卯生的表停了。憑感覺他估模天快亮了。他要去水庫,希望那里有他活著的兒子——天下奇跡常常有,或許老天有眼,手下留情,沒準兒子掙扎起來了,游到庫邊某一叢荊棘邊抓著了什麼,正等待他去解救、去打撈……但他想得更多更現實的,還是兒子已經死了。只是不忍想象那具浮起來的尸體。于是他什麼也不想,不敢想,只知道水庫上有他的兒子,只覺得自己應該盡快去,趕快去。
他輕輕溜下床來,站了很久,努力克制著頭暈。然後輕輕地向門邊靠近。他扭頭看床上苦娃子時,幸好睡得正香。他放心地回過頭,邁步向門外走去。可恨他忘了門前有台階,一步踏空,人往前竄,近一米八高的大個子,竟像木樁倒地那樣撲了下去。
他感覺到自己跌得很重,很沉,好久爬不起來。無奈中,他索性伏著,休息著。好像听到苦娃子夢中哼了一聲。約七八分鐘後,他終于爬起來了。兩只膝頭生疼,一模有血。活動一下雙腿,知道並未傷骨。于是他艱難中緩慢地往外走。被鐵鏈拴著的狗在他身後叫嚷著,咆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