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第七十一章5
第七十一章5
卯生提著兒子的衣褲和鞋子,隨王天化一塊回到住處。
鑰匙在兒子褲袋里。褲袋里除了鑰匙,還有幾毛零錢。錢全是一分、兩分紙幣累加著,每一毛一疊的燕翅形。這錢,顯然是兒子昨天中午,為追趕父親而揣上的車費錢。可惜可恨是他這位父親無情,讓兒子無緣用上這些分幣,即匆匆離開了人世。
打開門,卯生木然地站著。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下的鞋子擺得端端正正,室內桌凳鍋碗等物,不僅排放得整齊,而且各自佔居的位置也恰到好處。這一切完全像出自一個能干的家庭主婦之手,更像兒子在一張有限白紙上設計出的圖。
兒子生來像姑娘一樣愛好整潔。從眼前這屋里的收拾,也能看出兒子對生活的無比熱愛。可是就這麼一個熱愛生活的人,竟被無端地剝奪了生存權利,遠離生活而去了。再看看這間屋,再想起父子昨天尚在此談論著家庭,談論著無限美好的未來;一種物是人非的傷感,一種天人永隔的傷懷,壓迫得他五內俱焚。他一頭撲到床上嚎啕痛哭開了。
有人說,一個成熟男人的哭,是天下最悲愴的聲音,最具感染力。這話或許不謬,因為一會兒,室內,門邊全聚滿了人。所有的女人都在哭。程嫂更是一坐下,干脆大放悲聲。她聲音蒼涼響亮,遠遠蓋過了卯生的嚎啕。程嫂很會哭訴,她一口一個黎明,一口一個娃兒,說娃兒為啥要狠心害你的老子;又說昨天中午娃兒洗衣服時,還同她有說有笑,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再也見不到活著的娃兒了;她要曉得娃兒會去死,拼掉老命也要拖住娃兒,留住娃兒……
卯生被程嫂哭愣了。他忽然感到極不好意思地停住了哭聲。他慢慢坐起,有人遞給他毛巾。當他擦去了鼻涕眼淚後,程嫂也停住了哭聲,又同婦女們一道七嘴八舌地勸說著卯生。
待卯生向大家致謝後,程嫂立刻拉走了卯生。程嫂的飯好了。她強行逼迫卯生吃飯,堅決阻擋程先生上酒。直到卯生端起飯碗後,她才放心地坐下勸說。
她說,黎明不是卯生的兒子,而是個來要賬的賬主子。是卯生前世欠了某某人的錢,那人這輩子變作他的兒子來討賬的。現在,賬要夠了,人也就走了。
「要不,你想想嘛。他啷格兒早不死晚不死,非要等你把他書供好了,工作安排了,錢也花盡了,再讓你背一兩肋巴的賬,不多不少,給你上一個星期的六個班就去死呢?」
說兒子是來要賬的,卯生非常反感。他覺得這是對他父子感情的中傷和褻瀆。他想大聲反駁,但又強忍著。因為他知道對方出發點是善意的。是想淡化他對兒子的思念與悲痛。他諒解著對方,同時默默中希望兒子九泉有知也能諒解這位善良的老人。
可是他沒有料到,程嫂反過來問他︰
「你說是吧?」
這問話終于讓卯生忍無可忍,他咚一聲放下碗,再也不能容忍地回答道︰
「我說不是!」
接下,他又歉意地搖搖頭,低聲補充道︰
「我兒子,絕不是什麼要賬的娃子。程嫂您不知道,黎明自小溫順,知情懂禮,無比听話,怎麼會是要賬的帳主子呢?天下有幾個債主,能與負債人建立起我父子這般濃厚深情?」
「咳,你也是。」程嫂叫道,「虧你知書達禮,啷格兒就翻不過來這個山呢?他不是轉了個人世,來給你做兒子的嘛,他能不听你的話,能不對你好?他能喪著臉擰著頭,對你說他是來要賬的?」
卯生搖頭堅持道︰「即使他真是債主轉世做了我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了。人道只有今生父子,未必有來世情分。他既然這輩子做了我的兒子,我們就有父子親情。情是無價的,我不能視他作要賬的。何況這世間哪有那種事呢?好了,程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請您不要再這麼說了,我謝謝您。」
「嘿,你也不能全然不相信她的話咧。」程先生插話說。他用筷子指指程嫂,又說︰「你讓她給你說個故事。那事兒,可是發生在我親舅郎哥兒家里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