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與爭 2.第七章 漢城悲歌

作者 ︰ 草葉笛

第2節第七章漢城悲歌

第七章漢城悲歌

(爆破的回響聲、人的慘叫聲、碎片落水聲、落水人的撲騰聲、大雨的刷刷聲,混合成一種奇怪的聲響,仿佛地獄的悲鳴。爆破中死亡及失蹤的人無法統計,有說五百,有說八百,也有說超過一千的。)

25日清晨的漢城和往日沒有什麼兩樣,垃圾車過後,經營早點的攤販開始擺設攤位,太陽升起的時候,大街上已經很熱鬧了。陸軍部周圍倒是有點異常,車來車往,人員進進出出,不像以往星期天門可羅雀的樣子。參謀總長蔡秉德是被夫人白慶和叫醒的,白夫人出身名門,長于日據時代,被教得就像一個日本女人,嫻靜優雅。听完夫人轉告的消息,人稱「胖小子」的總長急忙穿衣出來,和參謀一起急急忙忙往陸軍部跑。凌晨6點,在北朝鮮開始進攻兩小時後,南朝鮮軍隊進入緊急狀態。蔡秉德隨即通過國防部秘書長申東雨,將戰爭消息匯報給總理兼國防部長申性模。

六點五十分,漢城警察局長金泰善接到命令,警察緊急動員。城北署署長崔秉田本計劃外出視察的,但因早上六點多覺得胸悶取消了計劃,接到局長的命令,他立即戴上手槍和日本軍刀,告別妻子,上崗待命去了;外交部長林丙謖接到消息時,還在朝鮮飯店熟睡。

廣播局在大約七點鐘,播發了北朝鮮開始進攻的消息,並說部隊正在反擊,提醒市民無需驚慌,——市民的確沒有驚慌,因為南北兩方在三八線交戰,比台風來得還頻繁,早習慣了;上午九點半,上映英國電影的首都劇院前擠滿了人,另有一萬多人則正在前往漢城體育場,準備觀看第三屆大學足球賽決賽。

李承晚得知消息時,已經是上午十點了,他正在昌慶苑垂釣,利用魚兒咬鉤的間隙,順便思考國家大事和自己的未來。

上午十一點,陸軍部的吉普車在街上用大喇叭廣播,要求軍人歸隊;影劇院也反復插播了通知,讓軍人立刻歸隊;街上有軍車車隊向北邊疾馳。

下午一點,漢城體育場的第三屆大學足球賽決賽,高麗大學和東北大學帶著平局進入下半場。突然喇叭里開始反復播放「官兵立即歸隊」的通知,幾分鐘後又宣布「本場比賽中止,延期再賽,請大家退場」,除此之外沒有給出說明,觀眾們很不滿地離開了賽場。

下午三點,政府在繼續開會,北朝鮮的飛機飛臨漢城上空。飛機沒有投彈、沒有掃射,盤旋幾圈,撒下滿天傳單後飛走了。市民開始急急忙忙歸家,街道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

下午六點,美國大使開始準備撤離在韓美國人,要求美國人不要外出,在家等待大使館的進一步通知。美軍顧問團開始為行動做準備,海軍武官j?西法特征用了停泊在仁川港的一艘挪威貨船和一艘中國貨船。

晚上九點,美軍顧問團在記者招待會上聲明,北朝鮮的進攻已在下午被實質性的抑制住了;廣播里說部隊已經在反擊敵人。市民很安靜,摟著老婆孩子放心入睡,準備明天早早上班,不遲到不扣錢。

晚上九點半,總理和總統,在總統官邸密議︰鑒于總統為國家象征,為了避免被北方俘虜,計劃總統和政府搬到大田;美國大使參與了討論,傲慢的美國人對此議提出反對,並表示了自己的震驚——士兵還在往前線趕路,這里還听不到槍炮聲,政府怎麼能搬走?夜色如水,星光滿天,城市的角落,由前線下來的傷兵制造的,關于恐怖的北方坦克的謠言已經在流傳。

26日,經營飲食攤的樸阿大,賣第一份早點時價格還是和25日以前一樣,等中午收攤就漲了一倍,因為街上的大米已經漲價一倍多了,還在繼續漲,每小時價格都不一樣。銀行里取錢的人從9點就開始排隊,到中午的時候,很多白領模樣的人,也加入了這個在不斷長長的隊伍。上午,廣播里說前線反擊敵人取得重大勝利,正在向北方攻擊前進;到中午的時候,就從議政府方向涌來大批難民,漢城市面一下子混亂起來。

夜晚,樸阿大的房東,從北方逃過來的一家有錢人,已經收拾好細軟,準備第二天一早就往南走;拉人力車的金二狗,過來和樸阿大聊了很長時間。二狗顯得有點興奮,講了很多大家也不知道真假的,北方分田分房的故事。漢城人已經听得見炮彈爆炸的聲音了,走還是留,要快點決定。崔警官的老婆已經整理好了行裝,經營米店的樸順和一家不準備走,一貫反對李承晚的閔議員一家也決定留下。修鞋子的李振泰和情人溫存了一會,回家時一心準備考大學的弟弟李振石,因為第二天早上有課,已經睡了。

27日凌晨一點,申性模召集蔡秉等軍事首腦開會,會上一致認為戰局已然不利,如果沒有美國的直接援助,局面將無法控制,申性模再次建議政府和軍事機構有必要立即撤離漢城。

李承晚離開總統官邸時,隨行人員除了夫人外,只帶了一個秘書。一行人乘兩輛轎車,于凌晨三時開出官邸大門,直奔漢城火車站,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靜。總統專列是一個火車頭拖著的兩節三等客車廂,車窗殘缺,座位骯髒。李承晚一行抵達車站後火車司機卻還沒有來,車站立刻安排人去找司機,李承晚一行就在站台上傻傻地等著。

深夜的站台看不見其他人影,夜風中似乎可以听見遠處隱隱的炮聲。李承晚面無表情,木然而立;總統夫人較年輕,還有一絲活力,她不時轉動頭顱向四周張望,接著又縮起肩,向丈夫身邊靠攏。送行的秘書們都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軍政首腦中也只有幾個人知道。

二十分鐘後司機就位,李承晚登車後就橫躺在座位上,頭枕著扶手睡覺。六月下旬的漢城,夜風依然帶著些許暖意,但是74歲的李承晚卻感到從破損的車窗吹進來的風是那麼的冰涼,以至于身體瑟瑟發抖。總統夫人很體貼,發現車上沒有準備毛毯後,月兌下自己的外套給年邁的丈夫蓋上。送行的秘書們下車後列車立即起動,往南而去。沒有拉汽笛,也沒有人拋彩帶,更沒有鳴禮炮。望著污損的列車漸漸遠去,在無人的站台上,送行的閔秘書感到「頭腦一片空白」,「這就要開始逃亡了,真像亡國的樣子啊!」

在內閣召開的「非常國務會議」上,總理兼國防部長申性模基于軍事首腦會議的結論及李承晚撤離的事實,向閣員們傳達了戰況惡化的消息,提議政府遷往漢城南方四十公里的水原。接著,申性模在中央廳又召集了非常議會,時間是凌晨四點,議員由電話通知或派警員上門通知,210名議員中約半數沒能連絡到。這次會議是申性模離開漢城的告別會,秘書長申東雨已奉命準備了威士忌,具有英國紳士風度的總理,端起酒杯含著眼淚,發表了感人肺腑的告別演說。會議在申性模「希望再會」的告別中結束,此時,議員家屬們正「避人耳目」的在龍山車站集合,準備乘特別列車南撤。在政府機關移往水原的同時,陸軍本部也遷往漢城與水原之間的始興步兵學校。

六點,廣播了政府和總統撤離的消息。政府撤離的消息,猝然激發了市民們的生存危機感。——當官的都跑了,局勢還能有個好?漢城南下的首班車是早上七點發車,街上一早就擠滿了手提、頭頂行李的市民,夾雜著叫罵聲、哭喊聲,涌向車站;七點,周身掛滿了人的列車準時出發。沒有擠上車的加上後面趕來的人,擠爆了站台。車站並沒有為下一趟班次做編成工作,最後一趟車已經開走,逃難的人們在站台上翹首期盼著那趟不會開來的列車。

27日早晨,李振泰、李振石兄弟帶著一家人也開始逃難之旅,哥倆個此後歷經的坎坷離奇的故事,幾十年後被韓國電影人搬上了銀幕。樸阿大的房東帶著家人,開著自家的車往南邊去了,臨走沒有向阿大討要房租;崔警官的老婆和其他警察、政府人員的家屬一起,擠上了往南去的政府的車。樸阿大這天沒有出攤,金二狗白天居然沒有攬到生意,沒人知道他在干什麼,晚上回來後他在阿大這兒白吃了一頓;米店的樸順和沒有開門營業,一貫反對李承晚的閔議員在家還喝了點酒。生活還在繼續,不管你在做什麼,一天都是24小時。

商店大都關門了,銀行也停止營業。不準備走的人都抓緊時間貯存生活物質,在車站等候的人,明白再也沒有車來後,合力砸了車站辦公室,旋即加入步行南撤的人流,朝漢江橋涌去。漢江橋的入口由衛兵把守著,有特別通行證的軍隊、政府的車輛優先通過。橋畔散滿了逃難的人,他們頂著酷熱等候過橋。

兩輛蒙著油布的軍用卡車,混在橋上緩緩行駛的車流里,特別顯眼。這兩輛車中裝著韓國銀行所保管的金塊1.5噸、銀塊2.5噸。金銀的轉移,是在銀行總裁具書和國防部第三局金一煥局長協調下辦理的,裝了384個木箱,從韓國銀行的地下金庫轉移出來。護送隊由15名士兵和2名銀行職員組成,他們在阻塞的橋上都很緊張,擔心出事,護送隊長洪九杓上尉高度戒備,汗流浹背地隨車過了江。這一天,漢城出現了真正的難民潮,從開城、議政府下來的人流,混著漢城出逃的人流,總數達到40萬。

27日,漢城北往議政府方向的公路上,阻擊敵人的戰斗依然激烈。劉載興率領第2師、7師的殘兵,和隨後趕來的第3師、5師和首都師的士兵,在漢城北郊的彌阿里山道布防,彌阿里一線是直接守衛漢城的最後防御線。工兵學校校長嚴鴻燮帶著他的學生,守在橋梁附近,計劃在坦克通過時予以爆破,再攻擊停下來的坦克;這一天,他們一共擊毀了四輛坦克。南朝鮮軍隊總算守住了城外的山頭,阻止了北朝鮮軍隊白天的攻擊。傍晚時候,下起了大雨,(歷史很會演戲啊!)前線來了不少女同胞慰問團,女學生們帶來了慰問品,婦女團體帶來了飯團,邊發東西邊哭泣著說︰「如果你們丟下我們,我們就無家可歸了」,眼淚和著雨水,模糊了女人嬌俏的面龐,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漢城東邊的清涼里,擔任守備的8團2營發現了內奸︰營里一個姓李的連長,向北方報告守備隊的兵力布置。審訊後,內奸被就地處決。夜晚,北朝鮮軍利用掌握的情報,在黑暗和大雨的掩護下,滲透了防線,前後夾擊,一舉擊潰了守備的8團2營,佔據了清涼里。

28日凌晨一點,北朝鮮第3師9團,以水踰洞——三巨里——吉音橋——彌阿里山口一線為突擊地段,用10輛坦克為先鋒,配以步兵,向漢城發起沖鋒。彌阿里前線的南朝鮮官兵因為一夜大雨,戰壕里的積水太深,都跑到附近民房的屋檐下、棚子里睡覺去了,師長劉載興、參謀長姜文奉睡在敦岩洞附近的旅店里。因為大雨,坦克的轟鳴聲被雨聲淹沒了,等到被坦克聲驚醒,瞪大眼楮尋找目標時,坦克也到了面前。南朝鮮士兵嚇得四散而逃,原先預定的吉音橋爆破也沒有來得及實施,作為障礙翻倒的車輛幾分鐘內就被坦克清除,然後坦克源源不斷地開進敦岩洞車場、昌慶苑、東大門附近。

漢江上有復線鐵路橋兩座,單線鐵路橋一座,人行橋一座,撤離漢城後就要炸毀這幾座橋,阻止北朝鮮軍隊繼續南下。在議政府失守後,蔡秉就指定工兵指揮官崔昌直負責,工兵學校校長嚴鴻燮中校和爆破教官黃元會中尉,奉命擬定了爆破計劃。爆破人行橋需三千六百磅,三座鐵路橋需三千四百磅,共需要**七千磅,爆破裝置的安置需三個小時。彌阿里失守的消息傳來,蔡秉立即給崔昌植掛了電話︰「馬上到漢江去指揮爆破漢江大橋,我經始興去水原。」

崔昌直親自在橋南督陣,**已按計算好的數量安置在三座鐵橋和一座人行橋上,黃元會負責人行橋,另一個爆破教官黃仁德負責鐵橋。引爆使用的導火索長約六十厘米,燃燒時間約1分鐘。凌晨兩點二十分,美軍顧問團在憲兵的引導下過了橋;副總統李始榮的車過去後又等了十幾台車,才看到蔡秉的吉普車也通過了橋中央。雨還是很大,能見度幾乎是零,但是可以感覺到橋上、岸邊的人群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流動體,正通過橋向南方緩慢移動。崔昌直面色漠然,給北漢江派出所發出了停止橋上通行的指令。

漢江橋北,人車混雜的巨流慣性前移,無法用人力阻擋得住。憲兵向天鳴槍警告,也無法阻止人流繼續涌上大橋。「點火!」黑暗中響起了崔昌植的聲音。據韓國人記載,下完命令後,崔昌植低下頭失聲痛哭。

美軍顧問格林伍德和第5師師長李應俊听說要爆破漢江橋,被嚇得目瞪口呆︰士兵還在城北作戰,大量作戰物質還留在漢城,北朝鮮坦克離大橋還很遠,他們就要炸橋了!兩人急忙趕到陸軍部,要求暫緩炸橋,留時間給一線的作戰部隊後撤,並建議等北朝鮮坦克攻擊到陸軍本部時再炸橋。在李應俊的苦苦哀求下,作戰局長金白一答應了,他指示副局長張昌國︰「你立刻去漢江橋,暫停爆破,我負全責!」張昌國帶著幾個人上了車,可是一出陸軍本部就陷入人海,司機拉響警報強行往前開,等到離漢江橋頭還有約150米時,只見一個巨大的橙色火球,伴著震天巨響,騰空而起。

爆破時間是凌晨兩點二十八分。

中之島至北漢江派出所的橋上,約有四、五十台車,隨著斷橋一起墜入江中。爆破的回響聲、人的慘叫聲、碎片落水聲、落水人的撲騰聲、大雨的刷刷聲,混合成一種奇怪的聲響,仿佛地獄的悲鳴。爆破中死亡及失蹤的人無法統計,有說五百,有說八百,也有說超過一千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炸橋都是一場不必要的災難︰無辜的人們死于非命,仍在作戰的士兵被拋棄,軍隊丟失所有的裝備,而事實上,敵人要到10小時後才接近大橋。

北朝鮮軍隊對漢城的總攻擊是在天亮後,大約五點鐘開始的,這時候漢江橋早已炸毀,守衛漢城的南朝鮮部隊還在堅持戰斗,直到中午才被徹底擊潰。在漢城南邊的制高點,南山上守備的一個連,更是戰斗到下午,最後全軍殉國。在更遠的北邊,白善燁的第1師在坡州南側一直戰斗到下午才撤出陣地,29日在漢城西北20公里的金浦渡過漢江。

大約十一點半,北朝鮮軍隊全面控制漢城,這時候大雨也停了,太陽又照在漢城的大街上,入城的北朝鮮士兵齊聲歡呼。大多數市民呆在家里,也有一些人揮舞著紅旗在街道兩旁歡迎,拉車的金二狗也手拿紅旗,圍著北朝鮮士兵跑來跑去。首批進城的士兵紀律嚴明,隨後入城的部隊,由被釋放的政治犯及積極份子帶路,四處搜捕未及逃走的政府官員、議員、親美、日人士和資本家。

漢城29日來了一個新市長;閔議員29日被從家里抓走;再一天,米店的樸順和被金二狗帶人抓走,米店被沒收。沒有人來打擾樸阿大,只是第三天想出攤做生意時,他才發現沒有地方買米面;金二狗幾天不見人了,再一次見到時,他帶著紅袖章成了管這一片的官。被抓走的人沒有再出現過;閔議員的床上睡著一個不會講朝鮮話的人,他命令議員夫人和她女兒換了睡覺位置;金二狗搬去和米店的樸太太作伴去了;樸阿大參加了一個學習班後,開始在一個飯館上班。

28日,北朝鮮部隊開進漢城後,平壤的金日成派了一個小校官,去北京向**通報了戰況。開戰四天,北朝鮮進了漢城,斃俘南韓士兵2.1萬,自己損失不大,尤其是攻進漢城的第3、第4師總計損失不過1500人,少量坦克。金日成給這兩個師冠以「漢城」的榮譽稱號,下令部隊原地休整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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