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媳婦兒 5.花嬸子托孤

作者 ︰ 老黑(付勇軍)

第5節花嬸子托孤

倒塌的東岳廟(5)

雄子叔被人抬到自家的堂屋中間擱著,躺在一塊薄薄的木板上。他身上一片模糊,黑的紅的白的紫的布滿胸脯大腿臉蛋,那是藤條木棍給抽得敲得,渾身沒有一處好地方,衣服早成了碎片。褐紅色的液體像汩汩的泉水一直從他身上冒著,又流到屋子的地面上,形成一道紅色的污水區,彌漫著嗆人的血腥氣。幾個嬸子忙進忙出,一會端開水,一會找衣褲。幫雄子叔擦拭傷口,敷上鄉下特制的跌打外傷藥。大姥爺派人送來私藏多年的雲南白藥,大伯小心翼翼地涂到雄子叔臉龐的傷口上。據說雲南白藥是好東西,治療外傷不留疤痕。可見大姥爺還是很器重雄子叔,懲罰他實屬無奈。

雄子叔的老婆程嬸子抱著一兒一女嚎啕大哭。她坐在堂屋門口的木檻上,既羞又怒,氣急敗壞地數落著丈夫的背信棄義,又咒罵著花嬸子的無恥和水性楊花。

「我的人兒啊!你這是為啥啊?你不要臉我也要臉啊!你早知道這樣,何必當初呢?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是觸犯了天條,為黃家不容?你一天到晚就是忙忙忙,我哪里知道你是走歪路啊?你的心早不在這家上?你要是有三長兩短,我和孩子該怎麼辦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騷婆娘給弄的。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的?不就是大點皮子女敕點眼楮珠子活泛點會勾引人!這燈一關不是球一樣啊?難道她的屄有蜂蜜,讓你嘗到甜味……」

程嬸子的哭罵越來越不堪入耳。我大伯皺皺眉頭,呵斥她︰「行了!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了!」

偉子叔氣得沖過去,照著她的大腿就是一陣狂踢。「你這個無用的東西!就知道哭哭哭!哭喪啊?連個男人都看不住!還讓他幾年在外廝混,你眼楮瞎了?我看你是沒安好心,想我兄弟早點死!」

啊?程嬸子白白挨一頓揍,傻了。哭聲也嘎然而止。

不一會牛富貴來了,翻翻雄子叔緊閉的眼皮,用听診器听听他的心髒,又看看身上的傷口。搖搖頭,嘆嘆氣。說道︰「這是何苦?整人不用這麼整吧?都什麼時代了?好算他身子骨扎實,抵抗力好,不然真沒命了。好了好了!你們照顧好他,按時給他吃藥,一個星期就可起來,保證沒事!」

牛富貴留下幾劑藥,哼著小曲便離開了。不管有天大的事情,他總是這樣悠閑自在。

花嬸子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

倆個婆婆把她抬回木房,像條狗一樣把她扔到床上。我在雄子叔家沒呆多長時間,看雄子叔狀況穩定,有那麼多人照顧他,赤腳醫生也說不礙事,便悄悄跑向祠堂。此時也是晚上九點,幾個六七歲的女圭女圭盤著小腿坐在稻場的土地上玩著游戲,他們稚聲稚氣,完全不了解人間的悲苦。自從為梅子打架以後,許多事兒像雙搶的農活一撥一撥趕來,早已讓我應接不暇措手不及。不過半年,我感覺自己長大不少。先是雄子叔挺身而出,為我家避免麻煩;再到跟ど妹放牛,看見雄子叔和花嬸子偷情;最後到東岳廟的倒塌,他們倆受罰。這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似乎跟我有某種聯系,也跟雄子叔有某種聯系。我想要捋清其中的關系,卻無從下手。就像小時候看廟戲一樣,看花便是花,看雨便是雨,看見男子賣身葬母,那便是孝子啵!也說不出什麼道道來。只好作罷,雲里霧里過日子。

我從那群孩兒旁邊穿過,听著熟悉的歌謠,腳下生風,走向花嬸子家。後面是小弟弟小妹妹們的歌聲︰

張打鐵

李打鐵

黃家的蒲韭1換蕎麥

蕎麥開花一片白

茄子開花紫紅色

顛,顛,顛簸箕

看那個的小腳縮過去

「你的小腳縮過去喲!」

在小孩兒的歡呼中,我悄悄走進花嬸子家。

「嗚嗚嗚——媽媽,你醒醒啊!媽媽!」

屋內屋外,一邊是歡笑,一邊是悲傷,簡直是兩重天。我看見花小美跪在她媽的塌前,痛哭流涕,用手捧著花嬸子滿是傷痕的臉龐,深切地呼喚著。

花嬸子渾身是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目緊閉,氣若游絲,昏迷不醒。血,染紅了那藍色帶有白色碎花的薄棉被。

這是我一生中難以忘懷的時刻。我小小的身軀突然涌起一股男人的氣概。我要幫幫她們。她們倆孤兒寡母,受這麼重的傷,竟然沒人幫幫她們。我心中充滿著世態炎涼,充滿著人間不平。這股勁頭是責任,是懵懂,是情義,更是一股男兒的熱血。這熱血是雄子叔曾經給予我的。他說過︰是男人應該挺起胸膛,負起責任。

叔。你現在倒下了。還有我呢?有我黃家誠!我幫你照顧你的女人,我幫你負起責任!你再也不會看不起我了!

我噙著淚水,輕輕的,輕輕的抱起花小美。在花小美的驚詫中,我幫她擦干眼淚。

「妹,別哭!哥幫你!」

我跑到屋子里側的灶台邊,舀水往鍋里倒。灌滿。又用洋火點燃干柴,往灶道里塞,開始燒水。呼呼呼,火苗燃起來了。我拉著花小美,拍拍她發抖發涼的脊背,安慰她︰「沒事的,啊?你現在听哥的話,幫哥燒火,哥去大姥爺那里拿雲南白藥,給你媽敷上,要不了幾天就會好!」

花小美眨了眨眼,鼻子里哼了一聲︰「嗯!」相信了。

我如旋風一般沖出去,奔到大姥爺家,說叔的藥不夠,還討一點雲南白藥。大姥爺沒看出異樣,立即把最後的一點藥給我。臨走時還夸獎我︰「這娃兒機靈,能跟有雄一比,黃家有福了!」

回到木房,水已經燒開了,花嬸子醒了,花小美正在幫她媽擦拭傷口。

我把藥捧在手心。對嬸子說︰「我把藥討回來了,不多,就剩這麼點,應該夠了吧?」

花嬸子突然抓緊我的手,急切地說到︰「佷兒,你能來,也是嬸子前輩子做了好事!嬸子謝謝你了!」

花嬸子低下頭,趴在床上像小雞啄米一樣搗幾下,像是給我磕頭。

花嬸子臉色青黑,早沒有往日的風采。她流著淚,嘆幾口氣,慢悠悠問我︰「你叔沒事吧?」

她至今還牽掛著雄子叔,讓我的心突然收縮,有種很疼很疼的感覺。

「叔沒事了,好著呢!」我安慰她。

「沒事就好了!家誠,你是不一般的娃兒,以後必有出息,嬸子拜托你一件事,你答應不答應?」

我望著嬸子眼中期待的目光,無從抗拒地點點頭。「答應答應,嬸子,你有話就說嘛!」

花嬸子把小美拉到我身邊,微弱地說道︰「小美算是你妹妹吧?」

我使勁點頭。「是!」

「我看出你跟其它的孩子不一樣,心眼好,能分辨事理。我想我活不了多長!」

「媽,你說什麼呀?你會好起來的。」花小美又哭了。

嬸子緊緊握住我和小美的手,叮囑道︰「小美命苦,遇到我這樣一個不要臉的媽媽,又遇到一個沒有責任的爸爸。只怕我死了,小美就沒有依靠,家誠,要是我不在了,你幫我照顧照顧小美,只當是只沒人要的小貓小狗,賞給她幾口飯吃,有破衣服,就拿幾件給她御御寒。」

嬸子的這番話讓我驚呆了。我從來沒听過這麼慎重悲戚的話語,也從來沒擔負過這麼重的責任。我還很小很小,不知道能否給小美一個衣食無憂的未來,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擔當起一個大人的責任。

花嬸子看我發愣。笑了,笑得很慘很慘,很美很美。就像天上的仙女那麼嫵媚。我頃刻想到她和雄子叔在東岳廟打架的情景。我想,如果我長大,也要找這樣秀麗超俗的婆娘。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間,她艱難的笨拙地撐直身體,用手撫摩著我的頭發。那雙手細白柔軟,指如蔥根。可惜毫無血色,看上去就是一雙死人的手,冰涼冰冷。她慘笑︰「你太小了,根本听不懂嬸子的話。但你要記住,小美以後就剩你一個親人了,你就是小美的親哥哥,答應不答應?」

我狠狠點頭,讓嬸子放心。

哇——小美受不了這生離死別,哭了,撲進媽媽的懷抱。

「我兒,讓你受苦了!你跟著我,沒享幾天的清福,你就是個苦命,不該投胎到娘肚子里啊!」

「媽,我就喜歡你啊!」

「嗚嗚嗚。」

母女倆抱頭大哭。

我也悄悄地擦拭眼淚。就在這沉重的時刻,木屋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了。一個女的沖進來,拽著我的手就走。

原來是我母親。

母親拉著我往外走,還一邊辱罵花嬸子。「臭婊子,真不要臉,勾引別人家的男人,還把我兒子弄過來,你是想帶壞我家孩子啊!」

我扭頭,看花嬸子。她並沒有生氣,相反帶著一絲微笑,很溫暖很溫馨很溫柔的那種。

「家誠,記住我的話呀!」

「記住了!嬸子!」

啪——母親狠狠扇給我一耳光。「走走走!跟她講什麼話啊?不學好!」

1蒲韭︰孝感方言,指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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