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每日除了打坐運氣,就是四處轉悠,除了設法與那些怪人溝通,找些果月復的食物,也順便打探周邊環境,看看是否有離開這深井般山谷的路徑。
然而越是轉悠,越是沮喪懊怒。從湖岸到崖壁,偌大的山林與河谷竟似被分割成了許多領地,由眾多奇裝異服的怪人各自把持,絕不容許外來者貿然進入。
雖然不清楚這幫怪人的究底,但他們個個真氣雄渾,修為遠在普通的道門修真之上,言語不通,滿懷敵意,不等許宣多問幾句就立刻刀劍相加。就算是偷偷摘上一顆野果,也要冒險拼死搶奪,更別說穿過他們的地界,逃離這峭壁環立的山谷了。
到了第三日傍晚,許宣依舊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回到山洞,一整日只吃了兩顆果子,後心還險些捱了一刀。越想越是不忿,饑火上沖,憋忍了幾日的怒焰也跟著爆發了,咬牙暗想︰「罷了罷了就算被這些怪人砍成肉醬,也好過被生生餓死、活活困死」
于是重又躍出山洞,正握緊「龍牙」,環顧四周,思量著去哪兒搶些吃的,忽听南邊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兵刃交加聲,夾雜著腔調古怪的叱呵怒吼。
林浪起伏,幾道人影朝著這兒急速沖來。當先一人綠衣鼓舞,妖嬈俏麗,赫然正是小青
許宣又驚又喜,這幾天孤身自處,度日如年,重新見到她,當真是說不出的親切。還不等問她為何回返,她忽然將一個物事遠遠地凌空拋來,叫道︰「小色鬼,接住」
許宣趔趄連退了幾步,抄手兜住,才發覺竟然是條活蹦亂跳的銀鱗大魚。那魚又滑又大,足有三尺長,猛一掙扎,頓時從他袖里蹦了出來,彈入草叢。他慌忙按住魚尾,順勢一刀將魚頭硬生生釘在地上。
「咻咻」急響,十幾枝箭矢擦著小青身沿破空激嘯,接二連三地釘入許宣周圍的草地,其中一枝幾乎是貼著他的眉沿掠過,連羽沒入石隙,嗡嗡直震。
許宣驚出一身冷汗,抬頭望去,小青「之」字形地高掠低伏,已沖出了山林,越過河谷。
她身後那六七人縱聲長呼,窮追不舍,有的彎弓搭箭,接連不斷地破風怒射;有的隔空御劍,銀光亂舞,殺得她招架不迭。
許宣大凜,左右打量,抓起幾塊大石,朝著那幾人奮力擲出。他煉了十幾日的金丹真,雖只初窺門徑,力氣卻極之強猛。石頭「呼呼」激嘯,去勢如電,瞬間便撞向了那幾人的面門。
那些人飛躍閃避,輕輕巧巧便躲了開去。趁著這片刻間隙,小青又蕩開兩柄飛劍,閃電似的沖掠到了洞前,一把拽起許宣的胳膊,叫道︰「小色鬼,你還傻站著干嘛?想投胎做刺蝟麼?」
話音未落,耳邊「嗖嗖」連聲,箭矢、長劍貼著他們的肌膚穿入草地。兩人低頭疾掠,有驚無險地沖入了洞中。
不知是否因為進入了其他怪人的地界,那六七人見他們躲入洞里,便不敢再繼續追來,凌空奪回長劍,恨恨地叫罵了一陣,自行散去。
小青探頭見他們走遠了,松了口長氣,靠著石壁坐了下來,道︰「小色鬼,快去把魚洗干淨了,燒鍋雪白的魚湯,等我吃飽了,再留些魚骨殘羹給你。」
那條大魚的生命力極強,被「龍牙」貫穿入地,魚尾仍在猛力地拍打掙扎,撞得魚鱗橫飛。
許宣餓了幾日,見到這等美味,早已食指大動,不等小青催促,已將那魚刮鱗破膛,洗得干淨。
沒有鍋鼎,自然無法煮羹。許宣看那魚肉細女敕幼滑,少有細刺,想起臨安「思海樓」趙大廚的拿手菜,當下用「龍牙」將魚肉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削下,盛在光滑的石片上;剩下的半條大魚則用樹枝穿過,架在火堆上翻轉燒烤。
生魚片肥腴甘甜,入口即化。許宣、小青兩人你奪我搶,轉眼間便將百多片魚肉吃得一干二淨。舌忝著手指,意猶未已,月復中反而更覺饑餓。
眼見那半條烤魚「餈餈」冒油,焦香四溢,小青等不得全熟,便又催著許宣割成兩片,狼吞虎咽地吃得精光。直至連魚刺上的殘肉也全都吮食干淨後,兩人這才心滿意足地靠著石壁,坐了下來。
惟有餓極之人,才明白飽月復之後的幸福感。一時之間,血海深仇也罷,得道成仙也好,就連能不能活著離開此地,也仿佛變得虛無縹緲,毫不重要了。
兩人靠壁並坐,看著落日熔金,暮色漸沉,明月漸漸照亮了整個山谷,始終一動未動。
許宣似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過了許久,才道︰「小青姐姐,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小青臉上忽然暈紅泛起,眉梢一揚,欲言又止,轉頭上上下下打量他,捏著鼻子道︰「臭小子,你究竟多少天沒洗澡啦?」
許宣一愣,這些日子以來,露宿山林,囚居牢獄,一路疲于奔命,即便到了這蓬山,也只顧著果月復充饑,何曾有閑暇沐浴更衣?此刻低頭一聞,果然盡是嗆人的汗餿味。耳根頓時一陣燒燙,大為不好意思。
小青跳起身,將他朝洞外推去,道︰「臭也臭死啦,快快出去。沒洗干淨,不許再進來」
許宣幾日來終得飽餐,又與伊人重逢,精神大為振奮,恢復了幾分無賴捉狹的本色,邊走邊伸了個懶腰,笑道︰「小青姐姐,天空是我的屋頂,山洞是我的被衾,我住在這兒,逍遙自在。你既然嫌臭,為何又要鑽回我的被子里來?」不等她揚手打來,早已飛身竄出了洞外。
夜風清涼,月色如水。他四下環顧,只見右側百丈外,銀練似的瀑布貼著崖壁飛瀉而下,隆隆不絕。周圍又有山石遮擋,密林環蔽,正是個絕佳而隱秘的洗浴所在。
當下貼著崖壁飛速奔掠,到了距離瀑布十來丈處,月兌下衣裳,在溪水中濯洗干淨,貼在干爽的巨岩上,而後分花拂柳,鑽過密林,到了瀑布正下方的水潭。
水波粼粼,四周岩石參差,被月光鍍得雪亮。瀑簾從天而降,蠓蠓如雨,打在身上,點點酥麻,說不出的舒爽。
他沖洗干淨,放松全身,仰面浮在水上,看著絕壁通天,水簾蠓蠓,星辰在湛藍的夜空中密密閃爍,心中澄寧如洗,連日來的煩擾憂怒仿佛全都被這銀河似的飛瀑沖刷殆盡。
于是深吸了一口氣,潛入水底。
這是他小時最喜歡玩兒的游戲。盛夏之時,趁著父母不備,偷偷和洗琴等人溜到西湖邊,浮潛水中,看著周圍萍草搖曳,荷葉浮沉,仿佛變成了一條自由自在的魚,穿梭來去。日復一日,雖然腿腳不便,卻也練就了絕佳的水性。
這瀑布水潭比之西湖,不知清洌了多少倍,潛在其中,就連遠處石底的白沙、細石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手腳舒展,在水下緩緩地蜷身翻轉,水泡一串串地汩汩冒出,愜意已極。
一口氣行將憋盡,正欲浮出水面,周圍水波突然一陣晃蕩,氣泡亂竄,一人忽然躍入水中,險些和他撞了個滿懷。
四目交對,許宣猛吃一驚,那人肌膚如雪,玲瓏浮凸,竟然是個一絲不掛的女子
那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差點嗆了一大口水,手忙腳亂地往上浮去。
「嘩」水花四涌,兩人雙雙沖出水面。
那女子長發濕漉漉地披在瑩白的肩頭,雙手抱胸,羞得滿臉飛紅,低聲急速的說了一串話,卻一個字也听不懂。
許宣一愣,失聲道︰「是你……」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騎著金毛狻猊的紫衣少女
話音未落,那少女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驚慌失措地轉頭朝岸上望去。左手方一移開,頓時水光晃動,春色外泄。
許宣從未見過果身女子,腦中「嗡」的一聲,口干舌燥,視線如磁石附鐵般吸在她的胸口,一時再難移開。那少女羞得連耳根都紅了,急忙又縮手抱住自己的胸口。
就在這時,岸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與女子談笑聲。
許宣見那少女滿臉惶急,淚珠不住在眼眶里打轉,登時醒悟。此地必是這些女子夜間洗浴的秘密所在。這少女不知自己在此,撞了個正著,若被別人瞧見,勢必清譽盡毀。
當下不容多想,一把拽下她鋪在岩石上的衣裳,猛吸一口氣,抱住她往水下潛去。
那少女「嚶嚀」一聲,又羞又急,不知他想要做什麼,待要掙扎推開,卻又怕被人發現,只得任由他抱住,緩緩沉入水中暗處。
水泡汩汩,幾乎就在同時,又有幾道白花花的人影躍入水中。波光閃耀,一雙雙修長的腿在他們上方搖擺劃動,最近的那只腳尖,離兩人頭頂幾乎只有半寸之距。
許宣緊緊地抱著少女,一動也不敢動。呼吸頓止,心跳卻「 」地搏動著,一下比一下來得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