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莫晚曾經無數次夢到丹尼的笑容。
總是一起在小小的咨詢室一起喝茶聊天的午後時光,總是在夢境的開頭出現。陽光下丹尼的笑容帶著濃濃的暖意,讓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踫。可是下一個瞬間,整個場景像是玻璃一樣裂開,指尖感覺一股刺痛,然後便是漫天的殷紅血色。好像失去了視覺,蒙蔽了其他所有的感官。
像是一張血腥卻又無法逃離的網,牢牢困住自己。
她想尖叫,想求助,可是什麼聲音都發布出來。
紅色中漸漸透露出一絲絲冰寒,溫熱的觸感消失,眼前卻是出現一個駭人的頭骨,長著空洞的嘴巴說著什麼。
她什麼都听不到。可是她有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說趙,我一輩子都不會叫你莫晚,因為是你害死了我。
他說要是沒有遇見過你就好了,那樣我還可以活很久,活到白發蒼蒼。
然後這個浮現出森森白骨的全部,伸出只有骨頭的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到讓她窒息。
「Azur?」視頻那頭的男人听到趙莫晚久久沒有反應,下意識地喚道。
趙莫晚慢慢回神,抽出那個被陷在回憶里的自己︰「我只是想到丹尼了。又快到他的忌日了,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蘭澤又一瞬間的沉默,隨即口氣有些僵硬和心疼地說道︰「別去了,反正他的家人……」
反正他的家人也不會允許你去祭拜,甚至連偷偷留下一枝花都不允許。
「我知道。」趙莫晚的聲音微微哽咽,「可是這是我欠他們的。」
「不,Azur,你已經盡力了。」蘭澤雖然知道這些話趙莫晚從沒有真的听進去,卻還是耐心地說著,年復一年,嘗試減輕她心中的苦痛和內疚,「把你逼成那樣,已經足夠還債了。」
言語中帶著一絲陰霾和痛惜。蘭澤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許是在褻瀆這個和自己並無恩怨的年輕人,可是他恨丹尼讓趙莫晚內疚記掛著,卻也感謝丹尼給他提供了大好的機會和理由靠近趙莫晚,確定自己的心意和愛當真是只屬于這一個女人的。
「linzuex,謝謝你。」趙莫晚舒了口氣,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自己的後腦勺上,模到那個微微凸起的傷痕,臉上無意識地露出了一個糅雜了感激和安心的笑容。
蘭澤只是扯起嘴角笑笑。雖然心里並不想笑,每年到了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自己的心情比任何時候都來的要焦躁。他最害怕的不是趙莫晚在認識自己之前的人生,而是丹尼這個讓她壓抑多年的自閉癥爆發的契機。
想到那年他看到的那個趙莫晚,蘭澤的笑容維持不住地垮了下來,手臂有些無意識地顫抖。
他不曾告訴過她,那個在黑暗里來去自如的魔鬼,在那之後得了恐血癥。
托馬斯教授遣散了別的學生,看到艾麗跌跌撞撞地離開之後才放心地離開了。原本以為這是個能夠讓蘭澤抱得美人歸的大好機會,加上趙莫晚一直以來堅強的樣子,讓這個對心理熟知的學者和研究者根本就沒有懷疑過趙莫晚會因為什麼樣的事情而失態。關于丹尼的逝世雖然他也很是意外和遺憾,知道心理咨詢師的第一個患者往往代表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可是他總是對這個得意門生抱著信心和期待的。
以至于他根本沒有想過,或許應該去看一下趙莫晚的狀態。
蘭澤彼時剛剛結束他的南非之旅輾轉著回到了在巴黎市中心的公寓。還沒有來得及休息一下整理東西,就被托馬斯教授一條短信嚇了一跳。思索了片刻還是決定去看看。雖然托馬斯教授指導自己對趙莫晚有些心思,但是兩個人的交談幾乎從不提私事,像這樣直接地觸踫到這個話題也是第一次。直覺告訴蘭澤事情或許並不簡單。
賽斯並沒有任何異議,只是提醒了伯爵大人保持儀態的整潔干淨便如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替他安排好車。
連蘭澤去哪里都沒有問。
別的佣人或許不知道,賽斯這個執事卻是清楚能讓蘭澤這麼反常的人,恐怕也只有那個趙小姐了。
可是蘭澤卻從沒有想過會看到這樣的趙莫晚。
身上的白大褂還沒有月兌下,可是沾滿了角落里的灰塵變得髒兮兮的。她渾然未覺,只是依舊抱著自己的雙腿,任由後腦勺敲打著背後的牆壁,力道雖然不重但是卻有著不小的聲音。似乎听不到也看不到有人走了進來,只是兀自持續著自己的動作。原本扎起來的黑發此刻凌亂地披散在背後,和臉上已經凝固了變成有些可怕的暗紅色的血液在一起多了幾絲鬼魅。
蘭澤突然害怕了。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樣一個脆弱不堪甚至有些癲狂的趙莫晚。
他見過的趙莫晚從來都是堅定的,固執己見卻有有著柔軟的內心。她可以冷靜地和每個人保持著距離,卻又不忍心放任失態的自己一個人。她會在自己看起來疲憊的時候拐著彎讓他回去休息,語氣雖然不好但是是透著擔憂的。
可是他蘭澤呢?
他是個在黑暗中生存的魔鬼。他的手上沾滿了血腥。他曾經做過現在也還繼續著骯髒的事業,保護著卡佩家背地里見不得光的勢力。他沒有推翻這些,而是接受了它們。
他只會毀滅這一件事。
而他現在這樣乘虛而入,是會也讓這個自己動心了的女孩毀滅,還是把兩個人都救出來?
蘭澤不知道。
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他只是站在那里,保持著和趙莫晚十米的距離,盯著她持續的動作,看著她額角猙獰的傷口。心里有比憤怒更讓他難受的東西噴涌而出,幾乎就要這樣淹沒他。
叫囂著,嘶吼著。
過去。過去。過去。
到她身邊去。
不要讓她繼續下去!
不要讓她……傷害自己!
蘭澤邁出了一步。趙莫晚怔了一下,抬起頭望向他的方向,似乎終于听到有別的人的存在了一般懵懵懂懂地歪著頭。可是此刻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了無生氣的破布女圭女圭,甚至還有些恐怖。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但是腦袋卻不再去撞牆了。
蘭澤心下微微松了口氣,繼續嘗試著靠近趙莫晚,卻並沒有說話。
研究室內安靜得知听到蘭澤的腳步聲和他們清淺的呼吸聲。他覺得自己仿佛一個正在生死線上掙扎著的癌癥病人。能做的事情只有呼吸。吸氣,呼氣,然後再靠近一點那條會決定他命運的線。
趙莫晚的眼神依舊渾沌著,不知道是在出神還是只是單純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在蘭澤距離自己只有五步的時候,她終于動了。扶著一旁堆滿東西的貨架就要站起來。可是已經保持這樣的姿勢太久,兩條腿都沒了知覺。一個踉蹌被地上的什麼東西一滑就往後倒去。而腦勺後面,赫然是一根尖銳的釘子!
蘭澤只覺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停滯了。趙莫晚跌向那根釘子的畫面被無限放大,他恍惚中甚至能夠听到尖銳的鋼制鐵釘穿過骨皮的撕裂聲,痛的卻是自己的心口。
「不!」終于月兌口而出的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個音節。
那個高貴的,狠心的,可怕的卡佩伯爵啊。那個人人都害怕的魔鬼啊。
終于找到了讓他害怕的東西。
終于知道了這樣的心痛可以是來自另一個人的。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趙莫晚的眸子終于因為尖銳的疼痛而回過神來。她只覺得意識變得無比清晰,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男人帶著一臉的震驚,哀痛,無措和……愛戀,望向自己的碧綠色眼楮里溢滿了晶瑩的淚水。下一秒就要流下來。
為什麼他要哭呢?因為我很痛嗎?
趙莫晚下意識地想著。心底又隨即否定,當然不可能的。他和自己什麼關系都沒有,為什麼會為我哭?
她听不到蘭澤撥打急救電話的聲音,被耳鳴所侵佔的听覺,和漸漸模糊的視覺,讓她終于覺得那絲劇烈的疼痛好像有所減少。
對了,丹尼……是不是丹尼來找她了?丹尼要帶她走了嗎?
趙莫晚想要伸手去抓視野中唯一的光源,可是卻抬不動自己的手。她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死死纏著自己,沉重得不肯放開。——後來她才知道,那是蘭澤的右手,一直和自己的十指相扣不肯放開。
她在兩天後醒來的時候,這個男人眼里泛著血絲,被她一丁點的動靜吵醒。高大的身軀縮在她的病床邊,看起來淡薄無力。下巴上長出的青色胡渣刺地她有些痛,卻讓趙莫晚莫名地笑了起來。因為這個男人的狼狽,也因為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樣子。
如同湖水般碧綠的眸子,帶著濃濃的暖意。
在病床上醒來,身邊有人的感覺是這樣的啊。活著的感覺第一次如此強烈。
她想要伸出右手,卻發現上面還打著點滴,只得無奈地晃了晃僵直的左臂,開口的嗓音壓得不像樣子︰
「我渴了。」
蘭澤恍若未聞,只是伸出左手,嘗試性地踫了踫她的臉頰,然後溫柔地撫上去感覺溫熱的體溫。接著在趙莫晚驚訝的神情中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我保護你。」
這是他的承諾。
和她十指相扣,用他的全部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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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見過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還依舊願意留在身邊的,才不會輕易舍棄。
蘭小澤,乘虛而入好樣的~!
開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