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唐天霄高二下學期,有傳聞說有人看到他經常住在你爸爸的宿舍里,兩人頻繁在一起。」周咨桓頓了頓︰「你知道,即便在這樣開放的時代,同性戀在很多人的眼里還是一種異類的存在。何況是在二十年前…但他們兩人的事情十分隱秘。低調得存在了一段時間以後,人們說著說著也就無趣了。八卦傳聞麼,都有起由盛轉衰的必然階段。以你爸爸跟媽媽結婚為終止,所有的謠言似乎告破。」
「爸爸最終還是選擇了媽媽…」白皚蕭說不出心里是慶幸還是感傷。他不想騙自己,真相雖然只有一步之遙,但從他還是個剛剛懂事的孩子起就隱約能感覺到——爸爸對媽媽的愛,真的看似十分牽強。
「你媽媽是鎮上有名的才女,年紀輕輕彈得一手出色的鋼琴。她跟你爸爸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加上兩個書香門第世交,他們的結合可以說是天作之合。」周咨桓繼續說道︰「可是,就在你爸爸和媽媽即將結婚前幾個月,你爸爸突然低調悔婚。這件事在當時並沒有很多人知道,至于其中原因,如今看來應是不言而喻了。」
「既然低調…那周老師你是怎麼知道的?」白皚蕭有些驚訝。
「你爸爸生性溫和卻也孤僻,人人都說他好,卻沒有真正的知己好友。如果有…那我應該是唯一一個了。」周咨桓說︰「很多年後,大概是我已經開始教你畫畫後的某一天。他喝多了,跟我說了好多事…包括那些不為人知的**。」他清了清喉嚨,眼里帶著些傷感的自豪︰「為了報答他的信任,這些年我保守了他的秘密。如果不是因為你作為他兒子需要我幫你解開心結,我會把這些事帶進棺材的。」
「謝謝你,周老師——」白皚蕭越來越嫉妒父親,他得到太多的愛是基于自身的人格;而自己,至始至終卻只能躺在他的功勞簿上吃喝。鄭唐衣也好周咨桓也好,難道不是因為對白謹謙的情義才順帶著關懷自己麼?
周咨桓繼續說道︰「你爸爸向來孝順體貼溫文爾雅,這一次不顧家族反對公開跟你的爺爺女乃女乃叫板,說什麼都要解除婚約。你爺爺用那麼粗的木棒,打斷了整整三根,他卻一步也不肯退讓。但後來最終讓他屈服的人…還是你媽媽。你媽媽年輕氣盛,無緣無故得慘遭拋棄頓時滅了生念。于是在一個萬念俱灰的下午,在家里的房梁上上吊了——當然搶救的及時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大夫說窒息時間過長導致腦部缺氧損傷…就此換上了慢性精神疾病。」
「媽媽是真的有病麼?」白皚蕭記得鄭唐衣說過她其實是假裝的,只是現在,他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應該相信誰了。如果事情如周咨桓所說,鄭唐衣恨母親奪走了父親,應該恨死母親了才對,如何會去保護她照顧她幫她戒毒?白皚蕭打定主意,鄭唐衣所說的關于母親的一切至少現在都應該推翻。
「你母親出事以後,你父親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決定跟她結婚,對她負責一輩子。一年後,你母親懷了你…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在所有人的茶余飯後里終于銷聲匿跡。」周咨桓扶了扶眼鏡︰「但據說有人看到唐天霄在你父母結婚的當天,一個人在操場又哭又笑爛醉如泥。而在你滿月酒那天,他正值畢業季,淡然得經過你父親身邊。我親眼看到,他們沒說一句話。」
如果故事就這樣結束,就好像所有的禁忌之戀一樣在青春最懵懂的時候凋謝在花苞狀態。縱然有著淡淡的苦澀和感傷,卻不至于糾纏一生。
白皚蕭相信,事情一定沒有那麼簡單︰「那後來呢,如果鄭唐衣離開了,爸爸也一門心思在家庭上…。他們不是應該沒有交集了麼?為什麼爸爸會離開學校——」
「有些傷口,往往在你以為忘記疼痛的那一刻,忽然崩裂。」周咨桓搖搖頭︰「那年,你父親正要提干,學校黨務處忽然收到了一卷匿名寄來的錄像帶。內容很老舊也很驚悚,是你父親…和…和唐天宵…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他吞吞吐吐得避開了忌諱的言辭,生怕觸及白皚蕭尚且脆弱的心智。「以前的種種空穴來風終于有了義正言辭的證據…你父親什麼也沒說,第二天就遞交了辭呈,帶著你跟母親搬出了教工房。」
「那錄像究竟是誰寄的!」
「沒人知道,有可能是嫉妒你父親的敵對同事,也有可能是唐天霄那些年商場拼殺結下的仇家。」周咨桓想了想回答道︰「但無論如何,結果都是無法改變的,這卷錄像帶讓你父親再無翻身余地,他無法到任何學校任課教書。你年紀尚小,你媽媽又患病,所有的重擔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但委屈和傷痛並沒有壓垮這個外柔內剛的男人——他帶著你們搬進了破舊的小院,在鄰居桂老三的介紹下一起跟他去工地搬磚頭,後面的事…你應該就都知道了。」
接下來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周咨桓倒了倒空空的茶壺,吩咐服務員再送一壺上來。
「小蕭,我希望今天所說的話可以解答你長久以來的疑惑…但你的內心,請不要因為父親的另一面而有所質疑和難過。」周咨桓看白皚蕭發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每個人都有他們選擇與別人不一樣的人生觀的權利…愛誰恨誰都不能否認他是一個好人的理由。」
「周老師,你也喜歡我爸爸是麼?」白皚蕭問。
望著眼前鬢角斑白,略顯歲月顏色的中年男子,白皚蕭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像他這樣深刻得銘記著別人身上所發生的一點一滴。他對自己的疼愛雖不像鄭唐衣那樣霸道,但不溫不火的深度卻足以融化所有的防備。他同鄭唐衣一樣至今未婚,也同鄭唐衣一樣連布置遺像鏡框的手法都那麼相似。
「我很欣賞他…」周咨桓笑了,眼里不帶一絲虛偽和做作。「這世上的情感有很多純粹的成分,像你爸爸這樣的人,很容易讓人想接近他。」
白皚蕭能從心里感受得到,周咨桓提到父親的時候眼神非常真誠。也許如他所說——有種近似于愛的感情,單純而美好,任何**和褻瀆都不能污染。就像自己跟他這種藝術層面上的忘年交——他到現在還能記得,站在正專心在牆上涂鴉的自己身後的周咨桓,像一個包容睿智的大朋友。蒙著汗水的眼楮一抬頭一對視,他是這世上第一個告訴自己怎樣拿畫筆最輕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