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身負重傷,以為眼前的人不過是奄奄一息里的幻覺,醒來時卻是在他隱蔽的小院子里接受著悉心的照料。
跟隨在鄭唐衣身邊的,還有四處打探消息的尚銘,負責貼身保護的沈梨若,機靈放風的小男孩——沈梨若的弟弟沈家壁。而他的姐夫蘇合景已經永遠留在了逃亡的路上。除了這些人,鄭唐衣隨身還帶上那五十斤蹊蹺的海洛因。如果他知道白謹謙在後來的某一天會鋌而走險用出貨的錢給兒子治病,他死也不會把毒品留在那個平靜貧窮卻與世無爭的小院子里。
半個月後風聲過了些,龍行社易主的消息卻傳遍了黑道的大街小巷。老社長龍一清意外暴亡,海拓南接任社長之位,龍行社上上下下被血洗得再無反聲。饒是所有的陰謀呼之欲出,鄭唐衣只用了短短的十幾分鐘,把自己與海拓南這些年所有的記憶過回首一遍。他什麼都沒說,第二天就動身去了國外,尚銘則應鄭唐衣的要求留下來查明整件事情的細節始末。而護送著鄭唐衣出國的沈梨若把弟弟交給尚銘照顧。本以為置身圈外的私家偵探可以不漏馬腳得暗自行動,這一切卻沒能逃過海拓南斬草除根的狠辣手段。
先被一刀刺中要害又被飛車撞翻的尚銘臨死之前眼楮一直是瞪著的,如果他能喊出聲來一定是想告訴躲在便利店後的男孩沈家壁快點逃走。可惜他最後的視覺定格在男孩扭曲的臉孔和淒厲的慘叫聲中。
在被送往醫院的途中,尚銘和沈家壁先後咽氣。而與此同時有人歡喜有人愁——為白皚蕭的心髒配型一籌莫展的白謹謙忽然接到市里醫院的電話,一個跟白皚蕭同齡的男孩今早意外身故,血型匹配。
沈家壁父母雙亡,唯一的姐姐不知下落,送往醫院後鑒定為腦死亡。他的心髒是白皚蕭的活下來的唯一希望——白謹謙被喜悅和希望沖昏了頭,冷靜下來的瞬間卻被三十萬的手術費嚇退了精神。一個被炒魷魚的語文老師,就是賣了自己的心肝腎也不可能一下子湊出這麼多錢。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鄭唐衣臨走時埋在他院子里的五十斤海洛因。
他是一個本分的老師,即便失了公職依然與癮君子的世界格格不入。找不到出路的他只能求助于工友桂三祥要他幫忙出貨。他知道販毒是大罪,也做好了將來的某一天認罪伏法的準備,所以他把經銷的渠道詳細得記錄了下來。只是沒想到,貪心的桂三祥偷偷扣下了一小批,不知深淺來路的他,賣回給了某個龍行社成員。
白皚蕭手術成功康復出院的那天,白謹謙被人堵在巷子里。
弱不禁風的書生卻有著非一般的意志和骨氣,他沒有透露鄭唐衣的蹤跡,也沒有暴露藏貨的地點。
後來的事可想而知,即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不能留活口的龍行社殺手們,將奄奄一息的白謹謙從工地的高層推了下去,連同那個被自己的貪心所害的桂三祥一起。
半年後鄭唐衣傷愈回國,他改了名字也做了些許整容,以海外投資人的身份在A市開闢了唐氏集團的新基業。只是失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與他一樣痛苦的人還有失去父親的尚佳軒,失去弟弟的沈梨若…以及被屠戮殆盡的青龍堂所有弟兄們的家眷。
悲傷的最高境界是超月兌仇恨的理智,鄭唐衣沒有以仇恨左右心性,選擇向海拓南復仇。他以一己責任,肩負起得之不易的希望。他要用所有的精力讓活著的人可以活得更好,他的企業給許許多多的人們提供了直起腰桿生存下去的出路,比用冰冷的刀槍賺來的金錢更踏實。
所以三年的時間里,他把唐氏集團打造成多元一體化的新型跨國企業,擴張與股票同漲,資金與信心倍增。他沒有完全摒棄黑道里以殺止殺的理念,那是因為拳頭在面對一切威脅的時候依然有著最可靠最有效的力量。他的殺手集團不會暴露在陽光下,卻像結界一樣守護著每個人的光明與希望。
他也曾去看望過那個小小院子里生活得辛苦卻快樂的白皚蕭,他甚至面對面得與瘋癲又狂躁的情敵方詞韻攤牌。方詞韻將剩下的幾十斤貨挖出來還給了他,她眼中的恨仿佛融進毒品里的詛咒。只是那時鄭唐衣還不知道,這個瘋狂又無能的女人,已經偷偷地沾染了毒癮。
如果沒有後面的馮釗事件,鄭唐衣已然決定這一生都不要去打擾白皚蕭。可往往事與願違都存在于意外事件的脅迫之下,越是用力保護,就越是粉碎得迅速。白皚蕭就像一個遭遇了熱脹冷縮的玻璃女圭女圭,最終爆裂在鄭唐衣的手心里,鮮血淋灕。鄭唐衣一口氣飲盡了茶碗,這個長長的憋在心里很多年的故事終于被他釋放而盡︰「你們,現在明白為什麼我不願意讓白皚蕭知道了吧。」
「鄭叔,你是不是覺得是自己間接害了小蕭的父親?」尚佳軒久久不能平靜,這個故事里的大部分情節他是知道的,唯獨白謹謙被害的那一段是過往這些年鄭唐衣絕口不提的。而在宿命的輪盤下即便跨越多年他還是能感覺得到鄭唐衣深深的無助與自責。
「一個人在高處站久了就會高估自己的實力與對人心的掌控。如果不是我強勢得逼迫瑾謙離開學校,他會跟無數個平凡的人們一樣過著簡單輕松的生活。所有的源頭因我而起,無論用什麼方式抹殺,都不能清除的罪孽。」鄭唐衣說。
「可是…我倒覺得白謹謙興許是自願的呢。」沈梨若咬了咬櫻桃小唇︰「他到最後都沒有說出你的下落更沒有說出那批貨的下落…我相信他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才寧可犧牲自己的…」
「我不能這麼想…」鄭唐衣低下頭,「如果這麼想,我會活不下去的。我寧願相信瑾謙是恨我的,恨我把這麼危險的狀態帶進他的生活,恨我給予他的一切承諾卻在小蕭急切需要手術的狀況下無能為力——」
「這不是你的錯啊,鄭叔!」尚佳軒道︰「那時你已經重傷昏迷危在旦夕,的的確確沒有辦法保護他們。何況小蕭的父親之所以鋌而走險去動那批貨,也是救子心切。相信他即便到最後都不曾後悔。」
「還有家壁…只要想到他的心髒還跳動在一個活生生的身體里,我就不會覺得那麼悲傷。」沈梨若撫模著臉上的刀疤︰「鄭先生,我還是認為您應該把這些告訴白皚蕭。雖然他有時幼稚得讓人很火大,但畢竟已經是個在黑道上模爬滾打三年多的成年人——他可以承受這樣的真相,也應該理解你的苦心。」
「我不需要他理解我。」鄭唐衣站起身來,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我只希望他可以不再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