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開始下雪了,落在碼頭黑漆漆的水里什麼樣美麗的雪花都消失不見。海拓南抱著沈梨若,感受到她的體溫慢慢消失,他凝視著那張安詳到看不出一絲痛苦的臉。曾幾何時,她曾對自己說過︰如果死在一個男人的懷抱里,不管他是敵人還是愛人下輩子都認定他了。這一生,她沒愛過任何人,唯一信仰的神就是鄭唐衣而已。
「梨若!」
「梨若姐!」
白皚蕭三人此時趕到中信碼頭,眼前的一幕著實讓他們震驚。
「海拓南!你對她做了什麼?」尚佳軒將兩人擋在身後,手里的槍已經拉開保險。
「你們看不出麼?」海拓南抬起眉毛輕哼一聲︰「她死了,我在跟她道別!」
海拓南的手一松,沈梨若的身體毫無生氣得滾落在雪地上,所到之處鮮血四濺。
「梨若…」鄭唐衣跪來,抱起沈梨若的身子。她的臉上似乎還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海拓南!」鄭唐衣呼得跳起身來抓住尚佳軒手里的槍瘋狂得扣動了扳機,連續四五槍凌亂得炸響,所幸只有一枚子彈炸開了海拓南的肩膀。
「唐衣!住手——」白皚蕭奪過了鄭唐衣的槍,「先不要殺他,听他說!」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鄭唐衣將自己的槍一把掏出來向海拓南砸去︰「這麼多年來你奪走了我多少重要的人!是不是一定要我這條命還給你才肯罷手?」
海拓南捂著肩膀的傷半跪著撐在地上,他示意于豹不要上前攪亂局面,一雙鷹般銳利的目光直刺鄭唐衣的內心︰「你親眼看到我殺了沈梨若麼?」
「唐衣,」白皚蕭將鄭唐衣扶住︰「如果真的是他殺的梨若姐為什麼還會在碼頭抱著她,早該毀尸滅跡沉江入海不是麼?又為什麼要打電話通知我們過來——」
「海拓南,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如果不是你,又是誰殺害的梨若姐!」尚佳軒將沈梨若的身體用外套蓋住︰「一而再再而三得惹出悲劇,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海拓南沒有去看白皚蕭,也完全不理會尚佳軒,目光至始至終沒從鄭唐衣的身上移開︰「你相信所有的人,你心里裝著所有人的幸福安康生命安危…為什麼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這一句話如雷貫耳,鄭唐衣清楚的記得在三年多前,自己親口對白皚蕭說過。
原來人只有對最愛自己的那個人最肆無忌憚。不愛無罪,不珍惜卻是大孽。
海拓南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幽怨隱藏在漫天的飛雪里,依然不做任何解釋。他的臉色在雪花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沒有血色,黑色的身影隱在江水的背景里低調又悲傷。
從他的眼神里,鄭唐衣看到了一種決絕的堅定,那種堅定就好像面對任何困難都要守護到底的座右銘。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懂過眼前的男人。
「如果你們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海拓南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得站定。「沈梨若最後說,希望你和這個男孩好好的。」
「你還是什麼都不願意解釋麼?」鄭唐衣在寒風中咬了咬牙︰「一個像你這樣扭曲的人,憑什麼怨恨別人的誤解?你想對我說什麼為什不能坦白!」
「坦白?我說我愛你,你會在意麼?」海拓南回頭冷笑,笑容僵持了半秒鐘猛地回頭以手掩住口。于豹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白皚蕭心驚了一下。最終三人無所作為得目送著他上了車離開。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白皚蕭總覺得雪花飄過鄭唐衣的鬢角又徒增了他幾根白發。
「海拓南病的很重…」白皚蕭輕聲道。
「恩?」回憶起他不似常人的病態臉色,鄭唐衣恍然︰「是什麼情況?」
「我之前在他家的時候,他幾乎無法起身,而且一直吐血。我留心看了下他床頭的藥,雖然看不懂成分但字還是認得的,應該是治療肝部腫瘤類的藥物。我想,如果是肝癌晚期的話,他應該沒有多少日子了。」白皚蕭走到沈梨若身邊,輕輕撩起蓋在她身上的外套。
「這些年來,海拓南從沒有過任何與我方沖突的舉動…難道是因為他患了絕癥時間無幾…才會做這些事?」鄭唐衣走過來蹲在白皚蕭身邊,「先把梨若帶回去吧。至于海拓南,他不想說的事,誰也沒有辦法。」
「梨若姐的表情看起來很安詳,」尚佳軒輕輕拂過她額頭上被鮮血糊住的幾縷發絲︰「我很難想象,躺在海拓南的懷里辭世的她竟會如此平靜,甚至面帶微笑。」
「如果她還能听見,我很想…叫她一聲姐姐。」白皚蕭將沈梨若的手按在自己的心髒上︰「姐,你能感受到我的心跳麼?到那邊見到了你弟弟,幫我跟他說聲謝謝…至少讓我偷來的這幾年,能遇上你們這些人。」
沈梨若只有一個遠方的姨媽,早在沈梨若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任何來往。但鄭唐衣還是想辦法通知她。雖然這樣的親人與陌生人完全沒有區別,法律上卻依舊有權繼承從天而降的財富。沈梨若只留下一座單身公寓和十幾萬塊的存款,其余的都是各式各樣華美的時裝首飾和不計其數的高檔化妝品。
回到別墅後,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今天的溫度有回升,太陽一早就出來。可憐的雪人化在一灘爛泥里,只有一條髒兮兮的圍巾零落在地。
「給我講講梨若姐的事吧。」白皚蕭躺在床上一步也不想動,跟他一樣身心俱疲的鄭唐衣緊緊得靠著他的身體。兩人衣服也沒月兌,就這樣盯著華麗的天花板沉默了好久。
「我認識她那年她才十三歲,跟第一次見到阿南時一樣大。她爸爸因為賭博被放高利貸的人砍死了,媽媽害怕惹上事,丟棄了她和弟弟一個人跑掉並把她騙給夜總會的媽咪換了路費。」
「真是畜生!她那時才十三歲啊!」白皚蕭驚道。
「她比一般女孩早熟,小小年紀就已經出落得十分美麗。」鄭唐衣繼續道︰「後面的故事很俗套了,客人逼迫她她不從,被打…然後我和弟兄們經過救了她。」
「就這麼簡單?」白皚蕭顯然覺得不夠刺激。
「你是電影看多了,」鄭唐衣笑道︰「對于一個孤女來說,那樣的絕望是她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我的出現,等于說給了她重生的希望。」
「後來呢?」
「那時我已經混到了青龍堂副社長的地位,庇佑一個女子只是小事一樁。我本想給她一些錢讓她投奔親人,但這個倔強的女孩說什麼都不要。她說她要學功夫,要跟我混…」鄭唐衣閉上眼楮︰「現在想起來,她當時那雙明澈堅決的眼楮,我一生都忘不了。」
「梨若姐這一生愛過誰麼?她一直都沒結婚,也沒听說她跟誰在一起?」白皚蕭把一只手搭在海拓南的胸脯上,忽然覺得很諷刺。一個人活著的時候聒噪有吵鬧,雖然有太多的時間去了解最後卻都成就了一堆堆吵架打諢的廢話。直到她離開了這個世界,白皚蕭才覺得有些遺憾。
「她跟阿南在一起過一段時間,是相愛還是相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吧。呵呵,還有佳軒,也是梨若給他開的苞。那時佳軒才十八歲,家逢變故又血氣方剛,哪里經得住母性十足風情萬種的梨若…。」
「啥?!」白皚蕭一骨碌翻起來︰「感情她上個哪個男人,哪個男人就變成同性戀?那她也太悲催了吧…。」
「呃…可能是巧合。」鄭唐衣扶住白皚蕭︰「梨若剛剛下葬,說不定魂魄還沒走遠。你現在這麼說她當心她晚上來找你。」
「不怕,我就不信她還敢把屬于他弟弟的心髒掏出來。」白皚蕭靠在鄭唐衣的胸膛上︰「唐衣,你難受麼?事到現在我都還沒看你哭過…」
「當然難受,」鄭唐衣抱住他︰「這麼多年梨若就像是對我不離不棄的家人,我一直都把她當成最好的妹妹,總希望她能找到個知冷知熱的男人疼她。可惜她太強悍了,就算死也不肯脆弱。如果有下輩子,我寧願不要見到她也不要認識她。像她這樣明媚光彩的女孩應該踩著一塵不染的高跟鞋,涂著鮮艷高調的指甲油穿梭在擁擠的時尚廣場…真真切切的活在這個世界里。而不是用香水遮蓋血腥,每晚敷面膜的時候還要擦槍數子彈…」鄭唐衣的眼角開始濕潤,卻始終沒有流下一滴淚︰「但我們都不能為她流淚,因為從我認識梨若那天起,她就沒有流過淚。即便是面對沈家壁死訊的那一天,她只是呆呆得站在窗口對我說,希望家壁的心髒能落在一個好男孩身上…」
「沈梨若…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呢。」白皚蕭平躺下來,想到她那扮女敕的馬尾,不可一世的笑容以及滿口月復黑毒舌的話語,嘴角不自覺上揚。
這次的堂會開得很沒精髓,各個分社長似乎已多少看出了白皚蕭急流勇退的意思,一時間墨龍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無政府狀態。對白皚蕭來說,眼下最大的事不過就只有兩件︰一是找出陳豪被殺的真相,二是順利又不動聲色得將墨龍堂所有資產變現趕快給兄弟們遣散。
至于海拓南口中幕後的敵人看起來也神秘不了多久了,中信海運的事用沈梨若的一條性命換來了所有人的警覺。白皚蕭撤回了中信海運的所有弟兄,並將他們暫時隔離在堂會以外。他擔心長時間的滲透變節會給墨龍堂帶來更大的災難。
「那件事查的怎麼樣了?」散會後,白皚蕭只留下尚佳軒一人。
「所有人的去向都在這本名錄里,我用了一個通宵按照不同的標準篩暫時沒發現可疑的人,」尚佳軒講一個記錄本遞給白皚蕭。「不過小蕭,現在墨龍堂人心惶惶,如果問題是出在我們內部只怕場面更不好控制了。」
「我明白你的顧慮,我也是希望相信我們的人里沒有特殊成分。」白皚蕭隨手翻了幾下名冊。「阿豪就這麼死了,梨若也…心里感覺很空,我想我終于可以理解唐衣對我說過的話,龍行社給我的一切將來都會以更加痛心的方式從我身邊帶走。等到遺憾無法挽回的時候,我才會發現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小蕭,你終于決定了?」尚佳軒欣喜道。
「你這麼開心干嗎,你為了我才辭去了警察。如今我不做黑社會了你豈不是一無所有?」白皚蕭嘆了口氣猛吸幾下煙︰「呵呵,陳豪說過警察和黑社會不同,你今天當警察我們黑社會還願意接受你棄暗投明,;但你混過黑社會了,警察可就不一定要你了…」
「這世上又不是除了做警察就要做黑社會的。」尚佳軒不以為然得搖搖頭︰「我這麼大的人,去哪里不能活得好好的?」
「你這麼大的人…又英俊又善良,去哪里都會有好多難的女的喜歡你…干嘛非我一棵樹上吊死?」白皚蕭調侃歸調侃,心里終歸過意不去︰「佳軒,你對梨若的感情…」
「喂!鄭叔跟你說了什麼?」尚佳軒臉色一變。
「呵,都是成年人,說點什麼陳年舊事也不打緊。」白皚蕭戲謔得看著他,「你都沒跟我講過…」
「這種事有什麼好講的,當年又不懂事…」尚佳軒小聲道︰「再說沒跟過女人我怎麼會知道自己喜歡男人啊!」
「我也沒跟過女人,但我就知道…」白皚蕭笑道︰「講講嘛,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白皚蕭你很無聊唉,梨若姐頭七還沒過你就來調侃…」尚佳軒一張臉漲得通紅得︰「就是…就是我生日的時候,我媽要我跟他出國去,我不想走…晚上心情不太好,喝多了點…就…」
「又是酒後亂性…你們這幫人啊,想干就是想干還偏偏要賴在酒身上。」白皚蕭道。
「我年少輕狂對梨若姐性幻想很久了行了吧…你不就想听這個答案麼?」尚佳軒催頭喪氣。
「佳軒,陪我去醫院拆線吧。今天唐衣有事去公司,雖然他讓我等他明天的…」白皚蕭話題一轉,把香煙熄滅在煙灰缸里。
「我懂的,你不想讓他看到傷口嘛。」尚佳軒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