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來都城的目的，雖說已經猜出個**不離十，但冷不防听到也顯刺耳。
不動聲色地沉吟著，李文森自顧開車。
道路濕滑，又是下班高峰時間，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踫撞，他開得很慢。
「其實呀，我們兩家一早就商量好要見面了，可一直沒合上時間，李陽他爸是中科院的大院士，工作忙，我家老李也出了趟差，參加魯迅與現代文學學術研討會，也沒什麼時間，這事兒就一直耽誤到現在。哎，我們耽誤不要緊，可不能把孩子們耽誤了啊，這眼瞅著李陽那邊半學期就快過去了，他還想一畢業就回國結婚呢，我們到現在連日子都沒定，有點說不過去了，所以這不，前兩天通電話一合計，就只能定在這麼不當不正的時間了，呵呵。」
瑤媽說得眉飛色舞的，不過話一听就知道她對李文森還心存戒備，假意閑聊，實則是警告︰你李文森已經沒機會了，識相點就別再惦記我家閨女！
李文森怎麼會听不出來，可他只是客氣地關心了一句，「你們辛苦了，大老遠趕來。」
「這有什麼可辛苦的，為兒女終身大事怎麼都不辛苦，只要我家小瑤能嫁個對她好，年齡、學歷般配的好小伙兒，比什麼都強，你說是不是老李？」
話頭扯到了瑤爸身上，瑤爸不怎麼愛說話，也不如瑤媽那麼八卦什麼都往外說，即使相當認同瑤媽的話，也只是淡淡一應，之後便不出聲。
瑤媽討了個沒趣兒，但今天沒人能阻止她有個好心情，安靜了一會兒又跟李文森聊上了。
「要說李陽這孩子還真有心，在m國念書都不忘了我們，我這條羊毛裙就是他在m國給寄回來的，听說是名牌，普拉達你听說過沒？」
「听過。」
「這得可貴了吧，有好幾千不？」
「嗯。」
「……等小瑤和李陽結婚，你來啊，我讓小瑤給你發喜帖。」
「好。」
李文森這明顯不是聊天的節奏，語氣淡漠，接話卻不另起話頭，很容就冷場了。瑤媽憋得渾身都不自在，她對李陽這個未來女婿是十分滿意的，逮著機會就想跟人顯擺一番，殊料在李文森那踫了釘子，他要吃醋沒吃醋，要羨慕沒羨慕，比跟個木頭聊天還無聊。
半晌。等把瑤媽憋得差不多了，李文森淡淡開口，「李太太，小瑤有帶過李陽正式見過你們嗎？」
瑤媽立馬就回，「沒啊，怎麼啦？」
說完了她才意識到哪里不對，臉色一變，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李文森抓住時機，「李太太，您對李陽了解夠嗎？」
「這有什麼不夠的？李陽是m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生，從學校一出來那就是國家棟梁，不做國家棟梁也是各大跨國公司爭搶的香餑餑，家里又是知識分子家庭，這樣的孩子我想不到能差到哪兒去。」
「原來你們國內選女婿，看外在條件就行了？」
瑤媽以為他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還是笑呵呵的，「當然不行，主要還得是人品好，不過外在條件有時候也說明一定問題，有學識和沒學識肯定是不一樣的，對了，文森，我們還不知道你在哪兒高就呢！」
話鋒一轉，瞄頭就指向了李文森，她倒要看看這個質疑自己未來女婿的男人能做什麼。
李文森不緊不慢，「我在聚焦。」
瑤媽警惕起來，「你也在聚焦？該不會跟我們家小瑤一個部門吧？」
「不，我在管理層。」
管理層？
說得那麼籠統糊弄誰呢？
「文森，具體點啊，我們在都城幾天呢，說不定去聚焦看小瑤，順便看看你去！」
李文森遲疑了幾秒，雲淡風輕地回︰「我是聚焦董事長。」
「什麼？！董……董事長？」
瑤媽听了臉色一下子變了，看向瑤爸，他也是一臉震驚得樣子，兩個人說什麼也不敢相信，一個堂堂聚焦集團董事長會被人使喚充當司機的角色。
心罵︰小瑤啊，小瑤，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害我們出這麼大糗。
身份，有時候，就得抓對時機才亮。
你要是貿貿然地就說自己是干啥干啥，人說不定還會覺得你目中無人，順嘴頂兩句︰董事長有什麼了不起的。
所以李文森這一步，算是走對了。
這人吧，就算再不是勢利眼，一听說人家社會地位不凡，心里多少也會產生些敬畏感，不僅瑤媽說話客氣了，也不了，連瑤爸也主動攀談起來，緊著為自家女兒說好話。
「李董事長，多謝你在公司照顧小瑤啊！」
「李董事長，小瑤工作很努力的，您多給提拔提拔哈！」
「你這麼忙還專門接我們，我們太過意不去了，你擱道邊兒停下吧，我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可別耽誤了你的正事。」
二老態度的轉變並沒有讓李文森開心多少，他知道，他們尊敬的是他的身份，並不是他本人。
就像他們不夠了解李陽一樣，他們也一樣不了解他。
他面色不改，「沒關系，我和李小瑤私下是朋友，朋友幫忙是應該的。」
瑤媽這下感動了，「哎呀呀，這太不好意思了，謝謝！」
一行三人提前到了利苑坊，下了車，瑤爸說什麼也不讓李文森幫他提行李了，還特意讓瑤媽單獨滕出個兜子，把行李袋里面封裝的酥麻花、貓耳朵等津門特產拿出來一部分，用那個空兜子裝點送給李文森做見面禮。
「我們來都城也沒帶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李文森沒有接，「李太太不用客氣，這些留給小瑤吧，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
瑤媽一怔，不知道該怎麼回時，李文森已經走在了前面。
進了餐廳，排隊等座位的人不少。
李文森主動和服務員資訊訂位情況，他們沒有排隊，就被帶到一個外間的卡座坐下，很快，龍井茶就上來了。
二老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早先對都城人生地不熟的些許恐慌也不見了。
捧著茶杯暖手，邊端詳起桌對面的男人來。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非常認真地打量李文森，但見他身形健壯，五官深邃周正，雖然看不懂老外的美丑，但也敢肯定是個帥哥，而且，他目光有神，眼神很定，是那種很正派的鐵漢形象。
客觀的說，他還是一表人才的。
「李董事長，你到現在都沒結婚嗎？」
李文森到不避諱，「妻兒十七年前在事故中去世了。」
「哎，好可惜啊。」
難怪一直單著了。
瑤媽一時間覺得李文森有些可憐，這麼多年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不過，他貴為董事長，想再娶妻生子也很容易，他倒是個長情的人。
正想著，李文森這時說，「李先生，李太太，我估計他們也快到了，就不打擾了，外面天氣不好，不好打車，我在外面等著你們。」
「那怎麼好意思！」
「沒事，我今天不忙。」
說真的，一個臨時工說今天不忙，很可能會遭來鄙視，可一個大董事長說不忙、專門等你們，差不多要感動哭了。
等李文森離開之後，二老在卡座里喝著李文森專門為他們點的上等龍井，邊感嘆。
「哎，其實這個李文森也算不錯了啊，當年我們那麼損得他，都沒听小瑤說在工作上他給她穿過小鞋，還一直都是朋友，難得！」
瑤爸橫她一眼，「老太婆，你瞎尋思什麼呢！咱閨女馬上就要做別人兒媳婦了！」
「嘖，我隨便說說，你嘰歪什麼啊！」
一等，十五分鐘過去了。
李陽的父母還沒有到。
二老有些心急，連連看表，擔心莫不是那頭出了什麼意外吧。
失策就失策在他們只知道李陽家里的電話，忘了要李父的手機，來之前也沒想到能遇上放鴿子事件，一時就大意了。
給李陽家里打電話，沒人接听。
給李小瑤打電話，對方關機。
他們只好繼續干等，一步也不敢離了座位。
又過了十五分鐘，龍井茶喝完了，換成了普洱茶，二老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了，臉上布滿焦慮的神色。
正發愁該怎麼辦呢，倒是听到他們身後的卡座傳來一對兒上了年紀男女的一段對話。
「這李小瑤父母的架子用不用這麼大？遲到了半個小時都不見人影！」
二老心里咯 一下，瑤媽作勢就要站起來，卻被瑤爸硬按了回去，示意听听他們說什麼再說。
「老頭子，我們再等等吧，外面地上那麼濘，說不定車堵路上了。」
李父可沒那麼好說話，「我們已經給足了他們堵車時間了，這分明是沒把我們放在眼里，沒有時間觀念的人，難怪會有那種三觀不正的女兒。本來我就不同意這門婚事，要不是兒子要死要活非得取那個女人，我根本就不會來！」
誰家女兒願意背後讓人這麼說？
李父的話，听得瑤爸臉都氣青了，他難以置信那兩個在電話里和藹可親、好像對他們相見恨晚似的未來親家背後竟然是這種態度和嘴臉。
一氣之下，他不顧瑤媽阻攔，蹭地站起來走向了身後，一坐到李父對面。
「你們憑什麼這麼說我女兒！」
冷不防出現一個凶神惡煞的老頭，李父愣了愣，听說話才認出是瑤爸。瑤爸那一聲吼，吸引了餐廳里所有人的目光，這讓被人尊敬慣了的李父面子一時間有些下不來，既然那層窗戶紙捅破了，他正好也不用裝得那麼累了，索性攤牌吧。
「你女兒要想得到別人尊重，就得學會尊重自己，你女兒做過什麼你大可以回去問她。我兒子年輕，學歷高，沒嫌棄你女兒大齡剩女就不錯了，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吼！」
「我這就叫吼？那你還沒見過真正吼的！」瑤爸也喝出去了，為了維護女兒的尊嚴，他這張老臉也不要了，嗓門兒大了起來，「我女兒連董事長都不要，挑了你家李陽那個小屁孩兒，她沒嫌你家李陽幼稚就不錯了！」
「幼稚？那是年輕率性，時間可以讓他錘煉成成熟的男人，不過那時候你女兒就是黃臉婆了，看誰還要！」
「我女兒漂亮能干，還有名氣，想要的一大把！」
李父冷哼，「那就讓你女兒去找那一大把吧！」
論刻薄，瑤爸遠遠比不上李父，說來也奇怪，瑤爸是文學系的，說中文理應更利索，誰想到卻輸在了對方的強邏輯論斷上。
瑤爸氣得滿臉通紅，臉頰充血，喘著粗氣瞪著面前目中無人的李父，相比之下，他更生氣自己有眼無珠，這讓他想起了李文森的那句話︰你對李陽了解夠多了嗎？
他現在才發現，他對那個家庭的了解幾乎為零，就算李陽對小瑤是真心，可嫁入這種家庭，他女兒面對這樣的公婆，得受多少的氣？
就算李陽家的家室再響亮亮，他也不會委屈自己的寶貝女兒嫁過去吃虧。
他目光一狠，食指舉了起來，放了狠話，「既然如此，我們兩家的婚事就此作罷！」
李父冷笑，「求之不得！」
瑤爸氣得差點噴血，「回去告訴你兒子，不許再死皮賴臉地纏著我女兒，我女兒這輩子也不會嫁進你們李家！老太婆，我們走！」
話一說完，一陣眩暈，瑤爸在瑤媽的攙扶下踉蹌地離開利苑坊，潮濕陰冷的風一吹，渾身打了個哆嗦。
李文森坐在越野車里，人在店外卻已經知道店里發生的所有事。
所以瑤爸一從利苑坊出來，他就已經下車從街道對面奔了過來。
他扶住此刻虛軟無力的瑤爸，「李先生，這麼早出來？」
瑤爸連連搖頭。
瑤媽已是老淚縱橫，「哎，一言難盡啊，誰知道他們……他們……嗚嗚嗚……」
「李太太你別哭，外面冷，先上車，我送你們去帝峰大酒店，開間房休息。」
瑤媽擺手，「不用，去小瑤那就行，帝峰大酒店是五星級，太貴了。」
「我沒有她家鑰匙，帝峰大酒店我們常年有長租的房間，算在公司賬上，你們不用花錢。我看李先生臉色不好，先上車吧！」
無奈地一嘆，二老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只好上了車。
都是五十快六十的人了，有身份有社會地位，說真的，要不是逼急了，誰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吵架？
就算吵贏了也不會開心，甚至疲憊不堪。
到了酒店房里，瑤爸一直氣喘的厲害，李文森簡單給他檢查了一體，診斷是血壓有些偏高，囑咐他千萬不要再動怒，又給他吸了些急救哮喘的藥，才讓他安心躺下。
瑤爸干澀的唇不停顫抖，為曾經自己的愚昧和迂腐感到深深後悔，「文森，你是個好人，我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如果……，如果……」
瑤爸心里在掙扎，在衡量，因為是學文的，看太多當年r軍侵華，八國聯軍入關燒槍殺干盡惡行的屈辱史，他骨子里對外國人有很深的排斥情結，尤其听說李文森是y國人，更是打心眼兒里討厭。
更何況，他不年輕了。
他還娶妻生子過，有過那麼大創傷的男人，對新戀情還會全心全意的投入嗎？
寶貝女兒就那麼一個，看走眼了一次，老實說，他真的不敢再輕易下決定了。
左思右想，右思左想，他閉了閉眼，睜開時，已搭上了李文森的手背，「我……不會再阻止你們正常交朋友了。」
李文森面容有所松動，卻說︰「李先生，我和小瑤現在只是好朋友，我尊重她的選擇。」
瑤爸點了點頭，說不下去了。
事情不是今天說婚事告吹就結束了，兩個孩子還在交往，他要怎麼跟逍遙交代？
這時，李文森突然提議，「如果你們當真不想成這門婚事了，李陽那邊我會幫你們想辦法，小瑤不會怪在你們頭上。」
「真的？！」
李文森穩穩的聲音，「嗯。」
瑤爸由衷地感激，他知道這麼做非常自私，但是他們從小瑤官司之後好不容易跟她關系有所緩和，如果再有隔閡的話，他真的受不起了。
就讓他再倚老賣老一回，自私一回，在女兒心中保持一個好父親的形象吧。
「文森，太謝謝你了，如果有什麼事是我李晟能幫上忙的，我定當肝腦涂地！」
李文森空調的溫度調到26攝氏度，然後坐過來，似隨口一問，「對了，李先生，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于興哲的人？」
瑤爸略一思索，「于興哲？是不是在都城大學國際政治系當教授的？」
「是的。」
「認識，認識，他跟我都是讀津門大學的，他是我學長，我們還是一個籃球隊的，他籃球打得特別好，那時候我們都很崇拜他，尊稱他一聲︰老于。」
聊到大學時期的事，瑤爸眉飛色舞了起來。
誰沒一段難忘的青春時光呢。
听到這，李文森眸子一亮，「李先生，那我還真有件事要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