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兒子,……死了?
施樂臉頰一熱,這病房是跟她犯沖嗎,怎麼一進來就說錯話?
只是一字之差,浪漫的幻想就被殘酷的現實抹殺了,空留一室的靜謐和蒼白。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愛人離世,雖然自小沒有父母,但從未經歷過生死離別的施樂此時無法想象文森叔到底經受過怎樣的人間煉獄,和那平靜語氣下壓抑了多少悲傷和思念。
「對不起,文森叔,我沒想到……」
手搭在額側,施樂急忙道歉,眼尾無意間掃到了逍遙姐,想不到在經歷了長久自我封閉之後,她竟然對李文森的話有反應了,正抬著頭目光專注地望著他,桃花眼里,有惋惜,有悲傷,輕輕蠕動的嘴唇,像是想說什麼,卻一直卡在喉嚨沒有說出口,更確切點說,應該是卡在了心里那道坎兒上。
李文森也注意到了李小瑤的變化,不動聲色地瞟了她一眼,隨後轉頭扯了扯稜角分明的唇,對施樂說︰「沒關系,你又不知道。」
「哦……」
病房又冷場了下來。
施樂既自責又詫異,其實她只是隨意一問,壓根兒沒想過李文森能告訴她,沒想到他不僅說了,還是一個勁爆的大新聞。
正琢磨怎麼轉換下話題,李文森卻收斂了神色,開始了他的故事,其內容的高信息量再一次震驚了她。
「我擁有一個不錯的家庭,父親在Y國南部老家肯耐堡有些名氣,經營著一座很大的農場,生活很富足,可以說我的童年是在一群牛羊的陪伴下無憂無慮度過的,除了一幫動物外,我還有一個好朋友,他是從HK移民過來獨居的老人——涼,他很喜歡給我講荷里活的故事,講中國功夫,還曾告訴我說他以前是在電影業做龍虎武師的……」
說到這里,李文森轉眸看了同樣在認真听著的李小瑤一眼,怕她不懂龍虎武師的意思,還非常貼心地解釋了一下,「龍虎武師有一身硬功夫,在電影里是做專門被主角打的角色,有時候會做替身,做得好的會晉升為一部電影的武術指導。涼很自豪地說他曾經給李小龍做過龍虎武師,雖然那時候我小到不知道李小龍是誰,可還是覺得他很厲害。」
李文森突然語氣一頓,嗤地一聲非笑似笑,「後來長大了,我才知道真正厲害的是李小龍,我看過所有李小龍的電影,卻只看到過一次涼的身影,出場不到五秒鐘就被李小龍一腿踢倒在地再也沒起來。不過這不影響涼在我心中的印象,我的功夫都是他教會我的,可惜我從十六歲入伍之後就幾乎不回家了,那時候年輕,心里只有自己,從來沒想過去探望他,等有時間回去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心肌梗塞去世了。」
听到這里,施樂總算是弄明白了,她一直覺得李文森在擒人的時候動作里有中國功夫的影子,那時候還以為他是愛好才去學的,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淵源。
講故事的人一動不動,听故事的人先渴了。
施樂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手里捧著,坐回病床邊繼續听,「對了文森叔,你為什麼入伍之後幾乎不回家了?當兵應該也有假期的吧?」
李文森點了點頭,「有假期的。只是我不想回去而已。六歲的時候,母親難產,妹妹沒出生就死了,母親也因此再也不能生育了,父親怕母親太悲傷,又怕我一個小孩子會寂寞,所以在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四歲的女孩,她就是我後來的妻子珍妮(Jenny)。」
見到李文森臉色黯了下來,知道多彩又晦暗的那一段回憶要開始了,施樂打心眼兒里替他難過,她看出來文森叔鼓起勇氣說起陳年舊事是為了鼓勵李小瑤重新振作起來,可是要用揭開自己傷疤的方式來撫平他人的傷疤,這樣對文森叔太慘忍了,逍遙姐也肯定不願意看到。
剛好這時候,李小瑤向她遞過來一個感同身受的眼神。
接收到信號,施樂會意地輕一點頭,對李文森道︰「文森叔,其實如果你不想講可以不講的,不要為了我們……委屈自己。」
「謝謝!」李文森撲克臉的稜角柔和了幾分,想必是許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關心了,「沒關系,難得你們讓我有機會將壓在心底快發霉的過往講出來,心事憋得太久不利于身體健康。」
對于李文森意有所指的話,施樂隨聲附和,「哈哈,文森叔你說得對!」
薄唇一抿,李文森冷臉又板了起來,沒多廢話便繼續了,「珍妮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孩,每次我練武弄壞衣服,弄破了手,都是她為我縫縫補補,她上學也有我的保護,沒有同學敢欺負她,很快我們就互相離不開對方了。十四歲那年冬天,十二月十日,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很冷,壁爐的火也不能讓房間溫暖起來,于是我晚上偷偷去了珍妮的房間,摟著她睡了一晚,本來想凌晨的時候再偷溜回自己的房間,哪知道睡過了頭,被母親發現了。」
哇塞!
施樂驚詫了,想不到看起來古板守舊的李文森年輕時那麼前衛。
「文森叔,你那時候十四歲,珍妮應該只有十二,你們在一張床……,有沒有?」
樂妞兒的職業病犯了,了解故事的基本,就忍不住想深挖掘,問題還一針見血。
「當然沒有!」文森叔差點被樂妞兒給問毛了,下一秒就急聲反駁,「我們只是摟在一起,什麼都沒做過。不過,哎……,我的父母想法跟你差不多,就算是相信我們之間是純潔的,可兄妹之間有這樣的發展,在那個年代,對于樸素的他們來說是不能接受的。于是,他們把珍妮轉到了很遠的寄宿學校,讓我們一直見不到面。」
「後來你們是怎麼走在一起的?家里應該一直沒同意吧。」施樂突然覺得這很像一次正式的采訪,如果不是文森叔也喜歡低調,她一早就開了手機錄音,然後洋洋灑灑寫一篇報道,好好歌頌他一下。
「嗯,我們的愛情沒有得到家人的祝福,為了能和珍妮在一起,早點養她,我十六歲沒有選擇去大學,而是以優越的成績入了伍,不到半年就被特招去了特種部隊,十七歲進特種部隊中的精英部隊SAS,我是當時那批進SAS中年齡最小,卻是能力最強的,可他們卻不知道我不顧一切想進去不是為了什麼個人理想,而是薪水比較高,可以支付珍妮未來大學的學費。」
「你的父母不打算撫養珍妮了嗎?」
「不,他們撫養,但一定會送她去一個離我最遠的,甚至是國外的大學。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見到文森叔眼神里的堅定,施樂似乎感受到當年他追求愛情的決心,原來即便這樣一個穩重冷靜的大叔也曾沖動熱血過,那麼項野的小時候又是什麼樣呢?
施樂開始好奇了。
「文森叔,我記得你的兒子叫Jeremy,看來你們很早就結婚了啊?」
「嗯,等她一到十六歲,我們就結婚了,後來她懷了小J,自己一個人住學校宿舍我不放心,我就在她念的雷丁大學附近買了一套房子,雇了保姆照顧她,那里也算是我們共同的家了。可是我做特種兵要出很多任務,還不能經常回家,Jeremy又小,我想讓他感受一個完整的家庭,所以後來我二十歲時便申請轉業去了軍情六處,一年只出三次任務,如此一來,我就有更多的時間用來回家陪伴家人。」
一抹溫情在李文森的眼眸中流轉,也許對他來說那段時光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境遇。
可造物弄人,幸福總是短暫得讓人惋惜,我們渴望擁有多一秒鐘的歡愉,卻轉眼無情地從自己的指縫中溜走。
幸福說︰「我很忙!」
漸漸地,男人的語速變慢了,一字一頓,顯得有些生硬,像是在思考用什麼樣的詞匯來表達才不至于顯得他太過悲傷。
「我二十二歲時,小J三歲了,他長得很可愛,像她媽媽一樣有一雙藍灰色的眼楮,還遺傳了他媽媽的心靈手巧,喜歡畫畫剪紙,我記得那年六月父親節,他剪了一個完整的‘DAD’(爸爸)單詞貼在卡片上送給我做父親節禮物,當時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丈夫,最驕傲的爸爸。……,然而這樣的心情僅僅只持續了不到半年,……聖誕節前夕,珍妮大學放了寒假……」
時光倒轉回十四年前……
「文森,去看看jeremy怎麼了,我在做土豆烤餅,走不開!」
精致的二層小樓里,突然傳來男孩響亮清脆的大哭聲。
廚房里忙碌的女人,身材窈窕,圍著淡綠色的圍裙,金黃的頭發在頭頂簡單盤了一個髻,是Y國最普通家庭婦女的模樣,可臉上的稚女敕,讓人一眼看出她還是那麼年輕漂亮,青春活力。
「OK!」得到妻子的命令,在忙著打包行李的李文森一個箭步竄至二樓的嬰兒房。
「沒關系,小J左腳被自己的右腳拌了一跤,頭磕到了嬰兒床護欄上了。」
「哦~!下來吃飯吧,都準備好了!」
這是李文森在家時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早晨,可只有李文森知道,這一天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今天,他又要出差了,但是是他特工生涯最後一次出任務,上頭已經答應他,只要這次任務順利完成,他就可以轉去機構做文職工作,從此之後遠離危險,過著普通人平平靜靜地生活。
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這六年里,他就像是一個不會停歇的發動機,拿著自己的生命去拼,達到了其他同僚可能十六年都未必能到的程度,戰功無數,獎章無數。連他的上司都不理解,以他的潛力,再干個幾年可以達到主管的位置,為什麼年紀輕輕就不想干了。
李文森雖不是國人,但他明白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道理,只要在軍情六處多干一天,家里的兩個寶貝就會多增添一分危險。權衡之下,他選擇了家人。
單手夾著可愛的小J,李文森走到餐廳,大手一撈就將妻子珍妮鎖進了懷里,深深地吻住了她。
珍妮被吻得心思蕩漾,白淨的臉頰浮上兩片紅暈,煞是美艷動人。
下一刻,她勾上了李文森粗獷的脖頸,輕輕地喘息。
「先吃飯吧。」李文森棕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迷離的霧色,言下之意是吃完飯再去做些別的。
被橫夾在腰際的小J眼中帶淚地望著自己的爹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他小J明明受傷了,肚子又很餓,為什麼沒人理他呢?
珍妮溫婉地笑笑,轉身去忙了。
「哎,你這次出差這麼急,我們訂了聖誕去凱斯島的旅行怎麼辦呢?前兩天民宿的露西太太還打電話跟我說如果二十一號之前入住的話可以半價,不然取消了吧,我們明年再去。」
「不。」坐在桌邊哄著小J,李文森一口否決,「我應該二十三號就能趕過去了,你可以先去愛丁堡和格拉斯哥逛逛街,之後去凱斯島那邊住下等我。」
「我自己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嘛!」
「你有小J啊,不然你留在家也無聊,不如去買點漂亮衣服,不能總顧著孩子,不考慮自己。」
「什麼意思?嫌棄我穿的難看啦?」珍妮嗔怪道,臉上卻帶著甜笑,走過來將小J面前的碗里倒了一些甜麥圈。
「怎麼會?你是我最美麗的妻子。」話一落,粗糲的手掌再一次扣住了她的腰,仰頭餃住了她的唇。
一對年輕的夫妻,小爸爸,小媽媽,即便有了孩子,仍然不厭其煩地隨時不忘親昵。
肚子咕嚕咕嚕叫喚著,小J無奈地望著自己的碗,「怎麼還不往里倒牛女乃呢?算了,還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趁著爹媽再次擁吻的時候,聰明的小J抓了一把甜麥圈塞進了嘴里。
真好吃呀。
于是,珍妮听了李文森的建議,帶著小Jeremy,等李文森出差一走就坐上了從雷丁到愛丁堡的火車。之後在愛丁堡和格拉斯哥輾轉了兩三日便租車去了傳說中美麗的凱斯島。
事實上,李文森之所以讓珍妮早點離開,還有一層擔心在里面,因為這次的任務非常危險,據悉一個北歐恐怖組織最近兩天想在聖誕節有重大動作,他必須潛伏進去並阻止他們的行動。
如此一來,一旦他身份泄露,珍妮和小J就會有危險,還不如讓他們早點離開。
然而,千算萬算,他沒有算到自己人的頭上,誰知道此時軍情六處的無間道將記載了潛伏于全世界恐怖組織內部所有特工名單信息都給盜走了,無數特工們性命危在旦夕,當然,也包括他李文森的個人信息和要去北歐執行的這次任務。
在珍妮和小Jeremy離開的第二天,他們的愛巢就遭到了高價買到名單副本的北歐恐怖分子們的洗劫。
原以為母子倆是幸運地躲過了一劫,可命運的齒輪永遠不會因為某個人的計劃而改變它原本轉動的方向。
恐怖分子們本來已經打算撤退了,卻在經過廚房時,無意中見到一張貼在冰箱上的旅游景點宣傳單。
畫面上是飄渺虛無的遠山,和一片海天相接的瑰麗景色。
歐洲最值得一去的島嶼第一名。
在下面標題「凱斯島」三個單詞上被人重重地畫上了三個圈。
恐怖分子小頭頭止住了步伐,凶狠的雙眸微眯,下一刻,狠狠地撕下了那張宣傳單……
說到這里,李文森幾次哽咽,看著他在幸福和痛苦的漩渦中掙扎,施樂覺得自己听著,都是殘忍的。
「後來是不是就……」
「後來……,」李文森突然仰起了脖子,合上了眼楮,喉結一直在艱澀地滑動著,直到一分鐘後,他才漸漸平復了心情,眼楮再睜開時,眼眶已經變得猩紅,「後來他們第二天一路北上去了凱斯島,找到了珍妮所住的民宿,殺了所有的人,包括我……我可愛的小J,他們割斷了他的……他的……頭……」
天!
施樂眼淚唰地一下子落了下來,腦海中不敢去想象那殘忍的畫面,可是卻一幕一幕像電影一樣在播放。
這些變態的恐怖分子,怎麼可以這麼喪盡天良,殺人就殺人,為什麼還要這麼殘忍的虐殺!?
那麼珍妮呢?
施樂想起來剛才文森叔那段話里並沒有提到珍妮的結果,可是,她不敢問。
「珍妮被他們抓走了……」李文森拳頭緊緊握了起來,聲音沙啞得如一片彌漫著迷霧找不到方向的森林。
最終,他也沒能有勇氣說出在珍妮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里的女人,落到惡人的手里,除了死之外更悲慘的結果,不用猜也能能想象得到了……
心髒像被榔頭一下一下狠狠地鑿著,痛得無法呼吸,她只是听著就這麼難受,文森叔這十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難怪他一直未在娶妻,難怪那麼年輕有為就轉職做了其他行業。
心里一片荒蕪的人,還能重新站起來很令人佩服,相較下來,其他人經歷的所謂痛苦根本不算什麼。
再次看向李文森,她突然覺得這張沒有任何表情的撲克臉豐富立體了許多。
「不,不要難過,未來……會,會更好,她們會在……天,天上保佑你。」
突然一道沙啞得幾乎分辨不出性別的聲音從病床上傳來,施樂驚訝地望過去,「逍遙姐!你,你肯說話了……」
雙手緊緊攪著被單,李小瑤臉色蒼白,眼圈紅紅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只要李小瑤還有心在,听了一定也有所感觸。
「謝謝!」李文森淡淡地答。
施樂也很想安慰安慰他,可她知道自己安慰人那兩下子,只會把醫生招來打鎮定劑,想想還是算了。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想問問他項野小時後是怎樣的,不想這時候李文森的手機響了。
「嗯。」
「嗯,沒事,她和我在醫院。」
「知道了,Boss!」
說完,李文森高大而寂寥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項夫人,Boss在找你,說打你的電話打不通。」
項夫人……
都說別這麼叫她了,听起來好別扭,不過,算了,今天的文森叔需要的是撫慰。
「哦,我手機關了,現在就跟你回去。」
逍遙姐病情有了好轉,施樂也放心了些,又安撫了一會兒她,便跟著李文森後面走出了高級病房。
「請稍等一下,我忘了一樣東西。」一出病房門,李文森就恢復了他一貫冷冽的印象,好像那間病房是他的樹洞,傾訴完了,回頭還是那個沒人走進得進他內心的他。
施樂點了點頭,站在門外等。
李文森默默走了進去,望著他偉岸俊毅的身影,李小瑤蠕動著嘴唇,終于,牽出一抹笑,「是,是忘了東西了嗎?」
「不。」
他走到了她的身邊,從大衣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白色信封,然後輕放在她的腿上,「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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