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門扉撞擊聲,拉回了對峙的兩人注目。
看到南宮娣蒼白如紙的臉色,水逸眼眸微暗,嘴角有著淡淡的冷嘲,她如今得知消息,那個約定,是否就要作廢,提前結束了?
莫宇濃密的眉頭緊擰,王爺的書房隨意亂闖,真如傳言所說是個奴婢翻身?沒有規矩?
「是你?」南宮娣眉宇間攏著淡淡的清愁,正要開口周旋兩句,沒曾想這個人是‘梁上君子’!
莫宇微怔,認出來了?
「王妃認錯人了,屬下是北蒼皇近身侍衛,王妃怎麼認識呢?」眼角余光偷偷瞄了兩眼水逸,見他眼底的深思,打著哈哈︰「王妃果然如傳言所說,高貴大方。」
南宮娣冷嗤,微不可見的蹙眉,他身邊的人越發不靠譜了。
「我可有說認識你?」南宮娣嘴角微彎,淺笑吟吟的望著莫宇。
莫宇恨不得拍死自己啊,人家只是說‘是你’,有沒有指出他的名,為何就急著推月兌呢?這下落人口實了吧!
「哪里,王妃也知道魔君脾性,若有朝一日王妃與皇上相見,無意間說見過屬下,王妃身在北原,而屬下在北蒼當值,屬下豈不是失職,利用職務之便,到處亂晃?皇上怪罪下來,屬下擔當不起。」莫宇冷汗涔涔,他雖然每個正經,可也見識到周王妃的厲害,三兩句說的你破綻百出,一個不注意,便會留下把柄。
趁南宮娣沒有接話,趕緊說道︰「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說不準會思念主母和小皇子過度,把小世子當成小皇子,拿去陪葬了。」
心里的小人卻趴到在地,畫著小圈圈,主子啊,您別怪屬下詛咒,周王油鹽不進,只能下一記猛料了。
南宮娣眸光閃爍,身子不行麼?
「北蒼皇身子有恙?」南宮娣終是忍不住,擔憂的問了出來。
水逸听出了南宮娣話語間顯露的擔憂,心口一緊,猛然看向她,見她神色平靜,可眼底的憂愁卻止不住的流溢而出,心里發苦,他如今只是強留罷了。
想到師傅的話,閉了閉眼。
「皇上這幾日都吐血了呢。」莫宇眉頭微挑,這招果真有用。
「啪——」南宮娣手中的賬本掉落在地,臉上的血色褪盡,不可置信的看著莫宇,急促的問道︰「你騙我的是不是,你騙我的…」
眼前開始發黑,慕橙沒隔幾天都會傳來君墨幽的消息,根本就沒有提過他的身體狀況,不可能,他怎麼可能身子這麼差呢?
「不可能,你騙我的,是不是?」南宮娣睜大眼眸,死死的盯著莫宇。
莫宇一怔,這…這周王妃的反應太大了吧,難道也是主子的仰慕者?
「咳咳…」水逸看到莫宇眼底的疑惑,猛地捂著嘴咳嗽。
南宮娣被水逸的咳嗽聲驚醒,愣愣的回神,不期然的對上莫宇猜忌的眸子,心下一驚,暗道︰糟了,差點露陷了。
斂好失態的神色,尷尬的說道︰「我…我太擔心孩子了,北蒼皇若是有個好歹,我兒子就要跟著送命,才會失態。」
聞言,莫宇了然的點頭,換做是誰家的母親,都會如此吧?
「你不用逼著周王問你們主母的下落,當年我還是周王身邊的小丫頭,跟隨著一起去了王都,那時周王替公主擋了一劍,險些送了命,連公主的葬禮都沒有參加,如何會把公主給帶走?何況,人都去了幾年,沒有特殊的物品護身,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怎麼能找得到?即使見面,也不相識。」最後一句話,南宮娣說的極有深意。
莫宇沒有多想,覺得南宮娣的話,說得有理,心里有些怨怪南詔皇,使詐把主子支開,火速的葬了公主,連遺體都不曾留給主子,以至于讓他們這幾年瞎忙活。
尸身腐爛,即使擺在他們眼前,真的會不識得。
「如此,屬下便告辭了。」莫宇心里稍稍有了底,打算和莫問造一具假的蒙混過去,讓主子重新振作。
「等等!」南宮娣心里做了艱難的斗爭,熙兒給師傅帶走,若不是師傅的本意,定然不會落在君墨幽手中,既然是師傅的意思,那她就不多做干擾。「我替小兒做了一件衣服,麻煩你替我帶回去。」
莫宇一個趔趄,差點一跟頭栽倒在地,這周王妃也不是個正常的,怪人,真怪!
苦哈哈的帶著一個小包袱回去復命。
……
北蒼
小小的寢宮中,南宮熙打開窗戶,爬上小圓凳,雙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黑夜,老成的嘆了口氣。
「唉!」
明亮的眼楮閃過黯淡,胖乎乎的小手從懷里掏出折疊整潔的宣紙,小心翼翼的打開,看著里面的美男畫像。
若是莫問再此,定會驚掉下巴,這不是主子麼?
「爹爹…」南宮熙小手掌模著畫像,手背上有幾個肉窩窩,粉女敕的小臉皺成了一團。「熙兒要叫你師傅。」
娘說現在不能認爹爹,否則會有壞人傷害爹爹,為了爹爹,所以,他不能叫他爹爹。
可是太師傅說,他不能叫爹爹,因為叫了娘親就不能走路。
娘親是對的,還是太師傅是對的?
他好想叫那個厲害的師傅爹爹,可是師傅好像不喜歡他。
娘說長得一樣,是他最親密的人,比娘親還疼他的人,可他明明看到爹爹不喜歡和他長的一樣的自己,娘親黃牛了。
小手從懷里搗鼓了一番,掏出一本小冊子,拿著夾在小冊子里的羽毛,遮著墨汁,把娘親說的這一條畫了個大叉叉。
備注︰爹爹不喜歡長得一樣的人,這樣他就不是第一帥。
隨即,南宮熙小盆友又苦惱了,他要不要和爹爹說他願意第二帥,爹爹是不是就喜歡他拉?
想著想著,小盆友如寶石的眼楮里有著晶瑩的淚水,在山上住的時候,二牛爹爹好喜歡二牛,天天抱著二牛騎馬,做小木車給二牛。
‘啪嗒’一滴淚水掉在宣紙上,模著起毛的畫像,在淚水暈染下,柔和線條勾勒的眼楮,慢慢模糊,最後變成黑乎乎的一團。
小盆友著急了,拿著小袖子擦干淨,可是越擦越髒,好好的畫像,五官全都模糊起來,辨不清楚畫上人。
「哇——」南宮熙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不管心智如何成熟,他終究是個孩子,看到娘給他畫的爹爹的畫像壞了,急的哭了起來。
侍衛听到響動,立即去找了君墨幽,而君墨幽本就沒有睡覺,听聞了這邊的消息,微微一頓,便提腳來了。
看到坐在地上,哭的滿臉淚水,鼻子通紅的女乃娃子,君墨幽心里微微扎疼。
「怎麼了?」君墨幽冷沉著臉,詢問著身旁的侍衛。
「皇上,小公子坐在窗戶看月亮,隨後不知發生什麼事,突然哭了起來。」侍衛暗嘆倒霉,照看一個女乃娃子是婦人的事,他一個大男人怎麼知道弄?
君墨幽額角突突跳動,被南宮熙嘹亮的哭聲吵的心煩。
「能告訴師傅,發生什麼事了麼?」君墨幽蹲在地上,盡量放緩語氣。
南宮熙透著淚水,朦朧的看著他的師傅,‘哇’的一聲,撲倒在君墨幽懷里,指著地上的畫,抽抽搭搭的說道︰「我…我把爹爹弄不見了。」
君墨幽一愣,見他哭的傷心,沒由來的心一軟,拍了拍他的腦袋,輕柔的說道︰「你爹爹在北原。」
南宮熙搖了搖頭,緊緊的抱著君墨幽,抽噎的問道︰「我能不能叫你爹爹?」
君墨幽幽深的眸子盯著一臉純真的南宮熙,濕漉漉的大眼,像極了腦海中的人。
「好。」
目光在地上的畫像流連,蹙緊的眉頭,看到宣紙角落上有幾個楷體字,伸手想要去拿,不知南宮熙有意無意,飛快的拾起畫像,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在懷里,隨即掏出一個紅色的肚兜,南宮熙水汪汪的大眼盯著君墨幽。「我可不可以要糕點?」
「好。」君墨幽吩咐侍衛去拿。
半晌,侍衛提著食盒進來,擺放在桌上,南宮熙打開肚兜,一只一只的把螞蟻抓起放在糕點上,女乃聲女乃氣的說道︰「你們餓了吧,快吃哦。」
君墨幽眼角抽搐,看著潔白的糕點上一動不動,死透了的螞蟻,扶額嘆息,周王的孩子太…太奇葩。
真的聰慧麼?
心里再一次的質疑。
小盆友看著他的‘朋友’一動也不動,嘟著嘴問道︰「爹爹,它們怎麼不動?是不愛吃麼?」
君墨幽一怔,半晌才回過味來,自己答應做他爹爹。
莫名的一股暖流涌向心頭,模著他的頭頂說道︰「它們睡覺了。」
「哦。」南宮熙似懂非懂的點頭,隨即主動讓一旁的侍衛去準備熱水沐浴。
君墨幽頷首,侍衛轉身出去。
沒過一會兒,一群丫鬟提著水灌滿一桶水後,便恭敬的站在一旁,打算伺候南宮熙沐浴。
南宮熙小心翼翼的把螞蟻重新抓回肚兜上,然後‘蹬蹬蹬’的跑到屏風後,把螞蟻全都倒在浴桶內,對著一旁的宮婢道︰「快給它們洗澡。」
宮婢們石化了,之前也候在外面伺候著,自然知道里面的‘它們’是什麼東西。
隨後跟來的君墨幽,也滿頭黑線,只覺有一群烏鴉‘嘎嘎’的飛過。
「爹爹,它們要睡覺了,你快讓她們幫我朋友洗澡呀。」南宮熙眼眶發紅,看著一動不動的宮婢,向君墨幽撒嬌。
君墨幽輕咳一聲,解釋道︰「它們太小了,她們伺候不了,要大一點的就可以。」
南宮熙眨巴著眼楮,再次問道︰「要大的?」
「嗯,它們已經淹死了。」
南宮熙抓了抓腦袋,眼底閃過亮光,跑到床邊,鑽到床底下,抓著一條通體緋紅,身上有著花斑的小蛇走來,遞給宮婢說道︰「你們給小花洗澡吧。」
「咚、咚、咚。」宮婢嚇的臉色慘白,一個個全都翻著白眼昏倒在地。
「爹爹,她們也想睡覺了。」南宮熙扁著嘴,有些不高興。
「……」君墨幽想要捶地,這是誰家的熊孩子?
他不知道,這只是開始而已,從那以後,南宮熙在外面見到什麼動物昆蟲,全都會帶回寢殿,于是,長卿宮亂成了一團,雞飛狗跳。
君墨幽無比的後悔,當初他為何腦抽把這麼個煞星帶回宮?
甚至,更讓他惱怒的是這孩子竟然威脅不到周王。
冷冽如冰的目光,看著莫宇手中的包袱,手中握著的朱砂筆瞬間化為粉末。
「給他送去。」許久,君墨幽輕嘆道。是他上輩子欠了水逸的,不,幾年前他就欠了水逸。
「主子,屬下覺得周王妃說的有理。」莫宇壯著膽子,把南宮娣的話,原封不動的說了出來,最後,硬著頭皮觀察著君墨幽。
原本黯淡無光的眸子,驟然閃現一抹精光,腦海里出現著南宮熙那雙濕漉漉的大眼,聯想到周王妃听聞他病危的失態,有了大膽的猜測。
「莫宇,散布消息,朕…時日不多。」說罷,奪過莫宇手中的包袱,親自送去長卿宮。
遠遠的便听見長卿宮里的禽獸撲騰和亂叫的聲音,君墨幽深吸口氣,侍衛機靈的說道︰「皇上,小公子去了御花園。」
君墨幽深深看了眼雞飛狗跳的寢宮,听聞他不在里面,舒了口氣。
轉身去了御花園,一眼瞧見南宮熙和身邊的太監趴在地上,不知玩什麼,一臉興奮的模樣。
「皇上萬福。」太監抬眼看到一抹明黃,嚇的渾身一抖,立即跪下來請安。
南宮熙見是君墨幽來了,立即蹦跳起來,拉著君墨幽的手,開心的說道︰「爹爹,你和熙兒玩斗蛐蛐,好不好?」
君墨幽看著黑乎乎的手,拉著他的掌心,眉頭微蹙,可想到那種可能,壓下眼底的驚喜,寵溺的頷首。
御花園中,便出現了一副奇景,他們冷酷嗜血的皇上,和個女乃娃子在斗蛐蛐,且不顧形象的和孩子爭的面紅耳赤。
躲在假山後面的商婕影緊緊的攥著拳頭,看著一大一小蹲在地上,無比和諧的一幕,眼底閃現不甘、怨毒。
爹爹?
呵…冷笑一聲,她竟不知道君墨幽在外居然養了個野女人,甚至替他生下了孩子,也不見得對水卿衣那賤人多長情!
陰鷙的看了眼那平凡的孩子,咬緊後槽牙,閃身去了浣雪宮。
抬頭看著金燦燦的三個大字,心一沉,嘴角露出冷嘲,浣雪…洗刷罪名…倒是形象。
她們雖然住在宮中,但是被擱去了公主的名頭,吃穿用度沒有短缺,可到底她們是前朝的公主,是被君墨幽囚禁在宮中。
她原本以為有希望,只要把他勾上床,弄得了一個名份,若是有幸能誕下龍子,她這一輩子也就可以享盡榮華富貴,甚至,會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曾經因為他以三妹的名字取個殿名,心里記恨了三妹好一陣子,處處為難她,倒是沒有忘深處想,原來,她們是罪女!
示意守在門外的宮女噤聲,放輕腳步進了殿,瞧見商浣躺在軟塌上,一手撫模著肚子,一手執卷閱讀。
「呵…妹妹倒是閑情雅致,還有時間看詩書,到時候被個野種取代你肚子里的孩子,哭都來不及。」商婕影隨意的就著椅子坐下,冷聲嘲諷道︰「皇上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別以為他只有你一個女人。」
商浣手一頓,面癱似的臉上,依舊沒有因著商婕影的話,而有情緒波動。
「與我何關?」商浣眉間有些不悅,她從小就不喜歡張揚的二姐,如今,淪落到這地步,還認不清身份,被皇上送去做苦力,甚至丟到妓院伺候客人,都沒有磨掉她張揚的性子,反而更加變本加厲。
商婕影恨不得撕爛商浣那張不管越到什麼事情,都不會有表情的臉,當初被君墨幽逼宮,父皇被斬殺,頭顱滾落在她們的腳下,商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把玉璽交給君墨幽。
「你不知道吧,皇上帶著一個野種進宮,這也不稀奇,可是他居然放低身份,和那個野種跪趴在地上玩斗蛐蛐,當年皇上那般寵溺君塵梟,他可有任由君塵梟胡鬧?」商婕影恨得牙齒咬的咯 作響,她就不信商浣完全不動于衷。
杏眼里閃過猙獰,她不明白商浣這麼不解風情,且長相平庸的人,怎麼就入了君墨幽的眼。甚至懷了他的孩子,讓她如何不恨?
「那叫捧殺!」商浣心里有些詫異,亦或是震驚,至少那位逝世,君墨幽便有些不近人情,就算是君塵梟央求他陪同念書,都不願,更遑論斗蛐蛐。
他那樣冷酷無情,潔癖到容不下一點灰塵的人,豈會陪女乃娃子跪在地上斗蛐蛐?
心里有些不以為意。
似是瞧出了商浣的心思,商婕影咯咯的嬌笑︰「妹妹不會是被皇上寵愛的忘了身份,你當真以為皇上是寵愛你,所以用你的名字命名宮殿?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那兩個字的含義?」
其實商婕影還真的是多想了,這宮殿的名字是莫問取的,她們有三姐妹,大姐商雪,老二商婕影,最小的便是商浣,而莫問最討厭商婕影,于是利用其他兩個的名字。
商浣一怔,沉吟了一番,似是想通了,臉色大變,一張本就蒼白的臉,更是白得沒有一絲人氣。
猛然起身,匆匆的去了御花園,看到那溫馨和諧的一幕,商浣身子倒退了幾步,眼底閃過嫉恨,面色扭曲道︰他竟敢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