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望縣城門前有一條河,名為白浪河,河不寬卻不算淺,即便是淺處也近一丈。河岸風景優美,柳條柔垂,河邊滿是大石,是岳望縣城知縣組織修建的堤壩。
漣漪順著小河慢慢走著,走一段距離後再重新走回來,確保不會離開太遠,怕老馬頭回來找不到她。
散步有助于思考,因加速了血液循環,血液中含氧量充沛,大腦反應更為靈活。
縣城大門徐徐出來一輛馬車,暗紅色的車廂,垂下的簾子為黑色,華貴非常。
車夫旁坐著少年隨從,面容清秀英俊,雙目炯炯有神,當看到河邊那抹散步的女子身影後,不由得仔細看去,而後轉身輕輕撩起車簾一角,有些猶豫。「少爺,我好像看見蘇漣漪了。」
正在車廂內閉目養神的李玉堂猛地睜開眼,「蘇漣漪?」
「是。」墨濃道。
李玉堂的目光中充滿嫌惡,寬大衣袖下的拳捏緊,「停車。」聲音隱含怒氣。
馬車很快便在官道一旁停下,離白浪河不遠。車簾被猛地掀起,車內那張絕世出塵的臉顯露出來,但那眉頭緊皺,眼中是掩不住的憤怒。
墨濃趕忙跳下馬車,為自家少爺讓路。少爺向來穩妥鎮定,但不知從何時起,只要一沾染了蘇漣漪,便失了冷靜,很是反常。
其實別人根本不理解李玉堂,他無法忍受被人戰勝,更無法忍受被一個從前肖想自己的胖子所戰勝,當年被富家公子嘲笑的屈辱猶如昨日,今日卻被這屈辱的根源耍得團團轉,他如何甘心!?
悶熱、無風,白浪河平靜,緩緩流淌。
一身淡綠色衣裙女子,在河邊徜徉,她的高挑使身材顯得十分縴細,就如同不遠處的柔柳一般,清新中卻隱現妖嬈。還未見其面,光一個背影便能引人目光,就連從不好美色的李玉堂也忍不住多看上了兩眼。
但也僅僅是兩眼,現在李玉堂即便是親眼見到天仙下凡也不會多看,只想找那惡心的胖子算賬。
但河面平靜,除了偶爾經過的漁船,就沒發現第二個人影。
「墨濃,蘇漣漪呢?」他忍不住問。
墨濃一指前方那窈窕的身影,「少爺,那個就是。」
李玉堂大吃一驚,「你說那個是蘇漣漪?不可能!」
墨濃點頭,語氣肯定。「少爺,那個,就是蘇漣漪。這兩個月間,她瘦了很多,據眼線回報,是因一個月前她生了一場重病,臥床十日,當再次出現時便已經這樣了。」
李玉堂眉頭擰緊,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他之前見過蘇漣漪幾回,都是那廝守在海棠院暗處,一旦見到他,便沖上來表白獻身。那肥胖的身體,濃重劣質香粉的味道還有骯髒的頭發、滿是疙瘩和油的臉,讓他忍不住一次次作惡,甚至成了噩夢。
最讓他反感的是有一次他不察,那蘇漣漪直接撲到了他身上,蘇漣漪本就有個子高,又渾身是肉,力氣奇大,一旁的小廝都拉不開。
那一次他回了院子整整沐浴兩個時辰才算作罷。
但眼前,那抹修長的倩影是蘇漣漪?這不可能!
「她瘦了?為何不如實稟告?」李玉堂的語氣中帶著隱怒。
墨濃低下頭,「對不起,少爺,是墨濃的過錯,請少爺責罰。」雖是這麼說,墨濃卻很無奈,少爺只要一听蘇漣漪之名便作嘔連連,他平日里能不提就不提,怎會沒事找事的說蘇漣漪瘦了?
「她一定不是蘇漣漪!」李玉堂氣急敗壞。
墨濃保持這低頭認錯的姿勢,只能小聲解釋,「少爺,她……就是蘇漣漪。」
「一定是你弄錯了。」李玉堂憤怒,一下子翻身下了馬車,向著河邊便去。
「少爺,您去哪?」墨濃趕忙跟了過來。
「滾回去,別跟著本少爺。」李玉堂頭也不回,狠狠道。墨濃聰穎忠心,他很少對墨濃發火,但如今他心頭的怒火無法發泄。
「是,少爺。」墨濃無奈,雖擔心,但還是依言回到了馬車附近,料想少爺應該沒什麼大礙。少爺雖看似弱不經風,實則從小習武,以一敵五不成問題,何況對方是一女子。
李玉堂心中的憤怒連自己都驚訝,為什麼會這麼生氣?一種深深的挫敗感!他從前每每想到蘇漣漪都是那肥胖蠢笨花痴無賴之相,但現在這算是怎麼回事?蘇漣漪瘦了!睿智了!醫術高明了!可輕易拆穿他的計謀了!還會用反間計了!
而自己呢?像個傻瓜一樣被蒙在鼓里,還以為自己有多睿智高明,而實際——真正的傻瓜不是蘇漣漪而是他李玉堂!
這一切的根源,都是這可恨的蘇漣漪!
漣漪正總結語言,要如何如何花言巧語哄李老爺開心,而後再如何如何委婉地提醒李老爺當初答應她的承諾,最後如何如何利用李老爺的資源擴大他們蘇家的生意。
現代談生意都要講究些說話藝術,何況是這出口成章的古代,這可把理科生的蘇漣漪為難壞了,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多背一些唐詩宋詞陶冶下情操,如今後悔也來不及,書到用時方恨少。
突然,听到有人的腳步聲,很急,幾乎是跑過來。
很自然地轉首回眸,眼前一亮。
好一個飄搖似仙的男子!
他身材消瘦頎長,烏黑的發絲于頭頂用銀冠豎起,其他長發隨意散落,一身冰絲雪衣,因走得急了,衣袖下擺紛飛,好似謫仙下凡。
他的面容極為俊美,狹長的眸子微微上挑,卻不給人狐媚之感,峨眉淡然,斜上入鬢,鼻梁窄細挺拔,薄唇。
不僅僅是他白色衣袍在飄舞,更有他如緞的長發。蘇漣漪第一次看見這麼美的頭發,比現代人精心保養的頭發還美,那一根根的發絲猶如帶著靈魂般飛揚,她更沒想到,這麼美的長發竟屬于一名男子。
如果小龍女變為男性,想必也就是如此罷。
只是……
漣漪眼中不解。
為何這如謫仙一般的男子,給人一種暴怒之感?他的面容分明就沒什麼表情,而且,他和誰暴怒呢?
漣漪好奇地左顧右看,空無一人,該不會是和她吧?汗顏,她可不認識他啊!
暴怒的男子到蘇漣漪跟前停下,那狹長的眸子微眯,帶著審視、帶著一種勝利的得意。
漣漪還是不解,再一次確認身邊沒人,而面前這仙兒似的男人目標是自己後,便安下心靜待對方說出目的。
李玉堂也未主動做出什麼反應,用一種高傲的、自負的神態看著蘇漣漪,等著她一會撲上來,而他則還是像以往那樣一腳踢開。雖然,她回眸的瞬間,他有了一絲驚艷。
悶熱的午後終于有了一絲涼風,平靜的小河有了波光粼粼,柳條輕輕飛起。
世界在動,兩人未動。
李玉堂和蘇漣漪兩人就這麼靜靜站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兩人不發一語。
李玉堂心中焦急,這花痴蘇漣漪為何還不撲上來?
蘇漣漪暗暗納悶,有話就說,這位先生不說話只盯著她看是怎麼個道理?
一旁的小漁船劃過,老頭在劃船,老太則是在船上整理著漁網,準備灑下捕魚。
「老婆子,你看。」銀發老頭一指站立的兩人。
低頭整理漁網的老太一抬頭,慈祥地笑了,滿臉皺紋更深,「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啊,比年畫中的還要好看。」
「……」李玉堂听這話,火更大了,誰和這花痴是一對?
漣漪也無奈,拜托大叔大嬸,別亂點鴛鴦譜好嗎,她真不認識他,而且家中有夫君,雖然……只是掛名的。
漣漪反思,多半是自己做的不對,畢竟在這古代,女子怎麼能這麼直勾勾地看著陌生男子,這不就是違背了女……女……那個好像叫女戒吧。雖然鄙夷萬惡的封建禮教,但入鄉隨俗,為了生存她必須要學會適應。
漣漪淡笑,微微福了,而後轉身離開。
「你等等。」李玉堂見她要走,不由自主出聲。
漣漪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並不直視面前男子,而是微微側身低首,「不知公子,喚奴家何事?」
最是那低頭含羞,面前的女子竟如同一幅畫般優美。
「你……」李玉堂想問,你是蘇漣漪嗎?但卻覺得不妥。「你很面生,是岳望縣人嗎?」
這個……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搭訕?在現代那麼個開放的世界活了三十一年並未被搭訕過,來到古代竟被這麼個絕美男子搭訕,蘇漣漪吃驚。
她也是個女人,是女人都有虛榮心,只不過有多少之分,是否受理智所控制,是否能拿捏得了那個度。
「不,奴家不是岳望縣人。」漣漪答。
李玉堂眯著眼,將面前女子的一舉一動乃至一個細微動作都收入眼底,卻發現,她確實是不認識他的,不僅不認識,除了最開始眼中的驚艷,卻沒半絲迷戀。
面前的女子,就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芙蓉,淡涼菲芳。
「這是要去縣里?」李玉堂猶豫著問,心中的驚訝卻越來越多。這女子的眉眼與那胖子有一些相像,氣質卻截然不同,若不是墨濃,他真的便以為她不是蘇漣漪,墨濃做事嚴謹,是不會弄錯的。
漣漪峨眉微微蹙起,有了一絲警惕。「是。」
「為何不入城而在河邊?」難道是買通了李府人,知曉他今日出城?她在這既是守株待兔,又是欲拒還迎。
漣漪無奈,「家叔東西遺忘在家,回去取了,一會便回,奴家在此等候。」苦無辦法,人家公子哥並未把話挑明,她也無法拒絕,難道現在就直說——「我有丈夫」了?若是人家對她沒意思,這豈不是自取其辱?
「進縣城做什麼?」
終于,漣漪忍無可忍,臉上的淡笑消了一些,「公子,萍水相逢,您問的是不是過多了些?」語調淡淡,滿是警惕和疏離。
「你……」李玉堂被這一句話堵住,竟不知用什麼反駁。荒唐,他怎麼無形中成了登徒子?
漣漪覺得剛剛自己那句話太重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能欣賞她也說明她的魅力,此時她這麼傲嬌孤冷,又和現代那些所謂的「女神」有什麼區別。
臉上帶了一絲淡淡的歉意。「抱歉,公子,奴家是有家室之人,為了避嫌,剛剛話重了,還請您多多包涵。」說完,心中終于舒了口氣,她把該說的說完了,可憐的美男子,你可以離開了。
沒想到的是,那男子知曉她是有夫之婦,並未離開,而就在不遠不近的身後跟著她。
蘇漣漪沒心思再去思考李府的事兒了,而是盡量甩開身後的男子,翹首遠眺,期待看到老馬頭的驢車。
「你在怕什麼?」李玉堂道。
「……」若不是她和馬大叔約好了,她一定轉身就走。但古代沒有任何通訊設備,若是她離開,馬大叔找不到他會擔心。
無奈地嘆了口氣,「公子,這光天化日的,奴家什麼都不怕,但奴家是有夫之婦,自然是要與其他男子有些距離才好避嫌。公子您儀表堂堂,想必青睞于您的女子如過江之鯽,奴家……祝您早日找到天命之女。」說完,迅速向旁離開數步。
漣漪心中暗想,現在她已厚著臉皮將所有話都說明白了,要是對方還有一點點教養,就應該知道別再來騷擾她。
李玉堂不听還好,一听蘇漣漪這洋洋灑灑一番話,氣得肝都疼。這都什麼跟什麼?分明是她死皮賴臉纏著他,現在怎麼成了他來……追求她?這花痴還一臉忠貞,笑話!
漣漪不再理會這名男子,極力保持著距離,十分焦急地望著遠方,心中暗暗祈禱,馬大叔可一定要早些來啊。
李玉堂哪肯罷休?他認定了她欲拒還迎。好,他姑且就迎合她的意,看她還有什麼花樣要使。
「姑娘……」李玉堂剛向前走,漣漪趕忙也走,努力和他保持著距離。
當踩上一塊大石時,身子微微向下一沉,漣漪心猛地抖了一下。這石定然不在路面上,而是半懸于水中,她得趕緊離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蘇漣漪抬腿要跳下大石時,李玉堂卻踩上了那石頭。
這石塊下方是一懸空區域,深達丈余,有一半是嵌入陸地中,所以看起來好像地面一般。勉強可載一人,若是李玉堂未踏上而只有蘇漣漪,那時間足夠她跳下石塊,但加上了李玉堂,大石無法承載兩人重量,只見那大石一翻,浪花四起,伴隨著兩道驚呼,兩人紛紛落水。
在不遠處的墨濃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剛剛兩人好像是說什麼,怎麼就落水了,趕忙跑了過去。
冰冷的河水使怒火中燒的李玉堂冷靜下來,在清澈的水下,他冷靜地觀察前方滿是氣泡之處,唇角勾笑——若是這樣溺死她,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李玉堂隨後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見水泡中,綠衣蘇漣漪如同一尾鮫人游來,她想干什麼?
李玉堂的水性很好,蘇漣漪的水性更好!
因為有了心理準備,在男子踏上石塊的瞬間,她便深吸一口氣,準備好了掉河里,本來想直接游上岸,卻突然想起,那男子不知是否會水。
她游過去查看,果然,那男子睜大了眼,滿是迷茫,非但不游,更無絲毫掙扎,難道是嚇傻了?
男子的白衣在水中無重力漂浮,美得如同一尾銀色金魚,優雅搖曳。但蘇漣漪可沒欣賞的雅致,估計再不施救,這白浪河便多了一條艷鬼。
漣漪在醫科大學便學過各種急救,甚至考取了救生員上崗資格證,最擅長的便是潛水撈重物。
一絲陰狠從李玉堂眼中劃過,他萬萬沒想到這蘇漣漪還會水!那他……是不是應該借此機會想辦法將她溺死在水中,以解心頭之恨?
蘇漣漪卻不知,十分熟練,到他身側,見他想出手做什麼,漣漪急了——別反抗,我這是在救你。可惜,在水下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抓住他一只胳膊,一個巧妙的擒拿,將那胳膊扭曲在其身後。
李玉堂大驚,難道他這就是害人不成反被害?這蘇漣漪是要他的命!
急切中,這蘇漣漪手法詭異刁鑽,分明就是捏著他一只手腕,但只要他稍作反抗,整條手臂生疼。
漣漪見他不再反抗,左手劃水,右手迅速將其攔胸摟住,雙腿一個用力便登上了水面。
一口氣瀕臨用盡,再不上來,蘇漣漪覺得自己的命也得交代在水下。
「少爺,少爺——」墨濃已跑來。
漣漪不敢耽擱,攬著男子便游上了岸。「你沒事吧?」剛上岸,漣漪便去查看男子的傷情。
還好,他沒溺暈,就省得她施救心髒復蘇術了。
「少爺,您沒事吧。」墨濃很擔心,卻沒嚇壞,因為知道少爺會水。
李玉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復雜,剛剛他真的以為蘇漣漪會要了他命。雖然從前他不了解那胖子,但對如今的蘇漣漪更是陌生,讓他根本無法將她與從前那胖子結合絲毫。
「為什麼救我?」他開口問。
漣漪無奈地笑笑,「我還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嗎?」一抬頭,看向墨濃,「這位小哥,想必您是這位公子的隨從吧,你家公子落水受了驚嚇,快快將他送回家,為他熬一碗紅糖水驅寒壓驚。」言辭懇切。
她的話把墨濃也弄一愣,這蘇漣漪怎麼就好像……不認識少爺一般,不僅不認識,更沒有半點留戀,還有一種……著急把少爺支走的意思。
其實,墨濃猜對了,蘇漣漪就是借個引子趕這人走,她都煩死了。
墨濃將李玉堂帶回馬車,本來要出城之事也臨時取消,返回了縣城。
漣漪看著那遠去的馬車終于長長舒了口氣,女人哪有不喜歡被人追求?從前她也幻想過,但如今真正踫見,才發現,自己原來不適合被人追求。
搞不好在古代,她也會走現代的老路吧——做個保守無趣的老處女。
正說著,原處有一車影,是老馬頭趕著驢車回來了,當看到渾身**的蘇漣漪時嚇了一大跳,漣漪輕描淡寫地說自己掉了河,又游了上來,並未提那名男子。
老馬頭不知該如何是好,漣漪卻覺得這只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只要入了縣城便有很多成衣店,隨便買一件穿穿便是。
老馬頭拍大腿夸漣漪聰明,後者無奈,這有什麼可聰明的?
驢車入了縣城,到了成衣店,漣漪買了身合適的衣裙,這才被老馬頭送到了李府。
其實蘇漣漪沒想到,她對「追求她」的男子那麼抗拒,難道真因為死板的性格嗎?自然不是,也許是因為她心中已有一人罷。
……
李府,李老爺身體好了大半,如今除了不能做劇烈運動,其他與常人無二。
漣漪到來,又受到了全管家的親自迎接,弄得漣漪很是不好意思,全管家卻堅持,最後李老爺放下命令,只要是蘇漣漪來,便不用通報。
李老爺的書房。
「老爺最近感覺如何?」漣漪問。
李老爺微笑著點頭,「多虧了漣漪,已經恢復大半。」
「哪里,之前晚輩便說了,老爺您是福大命大,」漣漪笑了笑,話鋒一轉,「這一次前來叨擾老爺,除了探望老爺外,漣漪另有一些事。」
李福安眼中閃過興趣,這聰穎精明的小姑娘終于要有什麼動作了?「漣漪但說無妨。」他雖不知這蘇漣漪為何突然性情大變,但卻知道,以如今的蘇漣漪,是不會拘泥于蘇家村,更不會拘泥于蘇家小酒廠,這姑娘是個成大事的料。
漣漪點了點頭,神情堅定,「老爺,晚輩欲發展蘇家酒廠,想在縣城開一家商鋪,專門出售蘇家酒和蘇家藥酒。」
本來有很大期待的李福安,很是失望,漣漪到底是女子,這天下哪有專門的店鋪只賣一種酒?「漣漪啊,我李某把你當自家閨女,有些話不得不說,即便是天下名酒,也沒有開一個鋪子只為賣一種酒。」
漣漪點頭,這些,她之前了解過,都是有著悠久歷史的名酒,揚名在外,眾人慕名紛紛前往購買,或供應給酒樓,或供應給酒鋪。而那鋪子也是賣諸多種酒,並非一種。
但,這些都是作古的銷售方式,她用古式的銷售方式來和古人競爭,便是以己之短搏他人之長,換句話說便是自尋死路。
她想用的,是現代的銷售方式,李老爺是不懂的。
而她現在還不想說,畢竟,熟人防三分,她和李老爺最多是個生意伙伴,連熟人都算不上。
「多謝老爺的提醒,但總要有那麼個人第一個嘗試吧。」漣漪道。
李福安見漣漪決心已定,便也不勸,「那,我能幫你做些什麼?」既然這小姑娘來了,定然是有她的原因。
漣漪一反平日里的淡然,狡黠一笑,「我希望,老爺您成為蘇家酒的形象代言人。」
「形象代言人?這是何物?」走南闖北的李福安真真沒听過這個詞,好奇得緊。
「其實就是一個噱頭,告訴大家,德高望重的李府老爺是我們蘇家酒響當當的首席客人,連吃遍山珍海味的李老爺都喜歡的酒,百姓們有什麼理由不喜歡?」漣漪一邊巧妙的解釋,一邊小小的拍了個馬匹,把李老爺哄得哈哈大笑。
但李老爺笑聲的末尾卻是苦澀,他長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眼中絲絲傷痛。
漣漪見此,突然有種莫名其妙得想法——難道李老爺喜歡蘇家酒,還有淵源?
「好,我答應你。」李福安道。
漣漪見李老爺並不想多說,便也不多問,「漣漪得知,李家產業的酒樓遍布岳望縣及周邊各個大城小縣,漣漪冒昧,能否將蘇家酒送入李家所有酒樓待售?」
李福安微微點了點頭,「這些不難,但問題出在蘇家酒的價位上,即便是李家所有酒樓都賣蘇家酒,但這高昂的價錢便限制了其銷量。」
「老爺這個不用擔心,蘇家酒降價,每壇只收一兩銀子。」這時代的酒館皆是以「壺」為單位,一壇酒便是二十壺,若是一壇酒一兩銀子的話,一壺酒就是五十銅錢,比普通酒水僅僅貴上十銅錢。
要知,從前這蘇家酒,可以要一壇二兩銀子,降價整整一半。
李福安驚訝,「這樣,你們蘇家酒廠能賺嗎?」
漣漪微笑,「老爺放心,薄利多銷。酒,不是白賣,一壇一兩銀子的酒,送到李家酒樓只收九百銅錢,這樣可好?」
李福安喝了蘇家酒十幾年,自然知曉蘇家酒價錢居高不下的原因,此時蘇漣漪主動降價,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說剛剛李福安對蘇漣漪未來的暢想抱著堅決否定的態度,那如今,則是抱有懷疑態度。雖覺得蘇漣漪這做生意的方式離經叛道,但卻隱隱覺得,她定然會有自己的道理。
「好。」李福安點頭。交情歸交情,生意是生意,這是生意人的基本準則,為了交情可以減少利益,卻不可不要利益。
「接下來就是店鋪了,一定要旺鋪,這個還真得麻煩李老爺幫漣漪物色了。」漣漪又道。
「恩,這個好說。」李福安再次應允。
幾件大事說完,漣漪又隨意和李老爺說了些小事,又叮囑了下病情,便告辭離開李府,畢竟來時便是午後,此時太陽逐漸偏西,她趁著發現蘇家酒秘方的沖動勁直接跑到了縣城,估計大虎和初螢還在家中傻傻的等著呢。
全管家一直送她到門口,門外,老馬頭的小驢車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在大門前等候,很是神氣。
告別了全管家,漣漪便上了驢車。
驢車離開,李玉堂慢慢從入大門西側幾尺的假山後走了出來,望著大門的方向若有所思,猶豫了一下,便轉身去往父親的書房。
「爹,您忙嗎?」自從李老爺收回了李玉堂手中的生意,後者便賭著氣,處處以消極態度應對,能不出席有李老爺的場合便不出席,如今,他竟反常來到李老爺的書房。
「玉堂啊,進來。」李老爺也是很好奇。
李玉堂入了書房,其實還在生氣,「孩兒見過爹,這幾日恐打擾了爹休養身體,故未來請安,今日特來探望。」
「玉堂有心了。」李福安微微一笑,心知這小子定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爹,剛剛有客到?」玉堂問。
「恩,是啊。」李福安略微驚訝,玉堂性子孤高,從來不屑關心其他事物,更別提從前纏他很緊的蘇漣漪,如今怎麼對蘇漣漪有了興趣?
若是說李玉堂不知剛剛誰來,李福安是不信的。
「是蘇漣漪?」玉堂又問。
「是。」李福安靜待後話,一雙精明的老眼微微一眯,若有所思。
李玉堂有些猶豫尷尬,這是他第一次因為外人之事來問自己父親,父親向來觀察敏銳,會不會看出什麼?他雖擔心,但卻管不了太多了,「父親,孩兒斗膽一問,蘇漣漪來,有何事?」
李福安並未馬上回答,而是直勾勾盯著李玉堂,把那慣了淡然的李玉堂也盯得有些發毛,只當是自己不禮貌。畢竟以孝為先,作為兒子如此質問父親,確實不妥。
「爹,若是不方便說,就當孩兒並未來過,孩兒告退,您休息。」說著,李玉堂便轉身離開,不想再多做停留。
李福安無奈地笑了笑,玉堂確實在經商有天賦,但其性格孤冷高傲,陰戾任性,他又如何能將李家產業交給他?大兒子李玉蘭已走仕途,如今也只能好好將玉堂教一番,以接重任。
「方便說。」不慌不忙道。
已轉身的李玉堂猛地又轉了回來,站得筆挺,等著自己父親繼續說下去。
李老爺的眼,從若有所思到算計,最後化作和藹的笑容,「玉堂啊,我們父子好久沒談上一談了,到那邊坐坐。」說著,便引了李玉堂到一旁的桌椅坐下。
丫鬟上了香茗,但給李福安上的卻是白水。
李玉堂覺得奇怪,卻沒心思問,他現在關心的是那蘇漣漪來此的目的。「爹,現在您可以說了吧。」若是普通瞧病,不會這個時辰來。
「蘇漣漪,要壯大蘇家酒,欲在岳望縣城開獨家酒鋪。」李老爺微微笑著,眼神中的算計越來越濃。
「恩,還有嗎?」李玉堂盡量壓制自己心頭的怒氣,外表盡可能地表現得閑適。
李福安是李玉堂的父親,怎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更是堅定了自己的計劃。隨後,他便將蘇漣漪所求他之事,一五一十地都說給了李玉堂听。
果然,李玉堂的臉色越來越不好。
李福安話鋒卻突然一轉,「玉堂,既然漣漪求到了我們李家,而我也答應了,蘇漣漪的事兒,我們李家便保了,這些,你可懂?」
李玉堂尷尬,好像自己被看穿一般,點了點頭,「孩兒懂。」他爹的意思是,不允許他在內部偷偷破壞。
李福安端起白水飲了幾口,余光掃了李玉堂,「我們李家要做的,便是盡我們的本分,當然,若是有其他酒家與其競爭,最終蘇家敵之不過,那我們李家也是,愛莫能助。」說完,便垂下了眼。
餌下了,只等魚上鉤。
李玉堂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優雅站起身來,「爹放心吧,孩兒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這經商之道,孩兒也是略懂一二。」
「當爹的自然是信你的。」李福安道。
「爹,那孩兒就不多打擾了,爹保重身體,孩兒告退。」
「下去吧。」
李玉堂從容出了李老爺的書房,全管家入,神色擔憂。
「老爺,您不是沒看出來,二少爺對漣漪姑娘心懷怨恨,他到現在還認為是漣漪姑娘才害得他失去權勢,您這樣將計劃告訴二少爺,難道就不怕二少爺從中搗亂嗎?」
李老爺慢慢飲著白水,笑呵呵的,「是啊,玉堂那孩子,怎麼就對漣漪有這麼大的怨恨?大全,這個你去調查下,我很好奇。」
全康跟隨李福安多年,自然也了解他,「老爺,難道您有別的計劃?」
李福安點頭站了起來,在屋內踱步,「玉堂那孩子心氣浮躁,就是因為他無法將心態壓下,正好借著這件事磨練下,以後也好將李家交給他。」
全康糊涂了,老爺這是打什麼啞謎?而後,他又將剛剛老爺對少爺說的話回憶一遍,恍然大悟,「老爺,您是想……」
李福安慢悠悠伸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但,那漣漪姑娘怎麼辦?」全康很是擔心。
李福安重新坐回桌案後拿起賬冊,「不用擔心,蘇漣漪這丫頭不簡單。」
「是,知道了,老爺。」既然老爺做了決定,全康便放下心了,老爺辦事,從來是穩妥的。
……
李玉堂出了書房,一掃這幾日的怨氣,充滿了干勁。「墨濃,走,回海棠院。」
在外等候的墨濃,不解為何少爺從老爺的書房出來便心情大好。
入了海棠苑便進了書房,「磨墨。」
「是。」墨濃趕忙上前磨墨。
李玉堂鋪好紙張,蘸飽了墨汁,開始在紙張上洋洋灑灑書寫。
「少爺,這是……」墨濃不解。
「是酒廠計劃書。」李玉堂心情反常的好,唇角微微勾著,「蘇漣漪要開酒鋪,爹卻說李家保了她,以為這樣做,我就沒辦法了?不用李家的權勢,我李玉堂照樣可以讓蘇漣漪一敗涂地。」
墨濃想到了今日那目光清冷的女子,竟莫名有一種預感——少爺的計劃,也許不會那麼順利。
……
接下來的幾日,漣漪很忙。
寫計劃書,在縣城中選鋪址,設計一些宣傳品,忙得不亦樂乎。
蘇皓在蘇家村靠近縣城處買了一塊地,蓋了不小的院子當工廠,購入大量釀酒設備,花重資在工廠院中開了一口井,直接在井中取水釀制蘇家酒。
為什麼普通井水便可釀制?原來是因蘇漣漪找到了提取、存放「碎銀子」花粉的方法,經過多次試驗,根據一定比例可用花粉調制出仙水潭中七**三個月份水的味道,少了大大一道工序,加之沒了季節的限制,蘇家酒成本自然猛降,且可加班加點源源不斷造出。
在蘇家酒廠新址一旁,是一個略小的庭院,這是蘇家藥酒廠,蘇峰也來了斗志,將行禮衣服都搬到了藥酒廠,一心制酒,支持兒女的事業。
店鋪位置選好了,位置極好,本價錢昂貴,但因李老爺出面,便宜了不少。眾人以為蘇漣漪找人將貨酒搬入,掛塊牌匾便經營,卻沒想到,蘇漣漪店還沒開,第一件事便找人將整個鋪子改造,名為「裝修」。
改造好的鋪子煥然一新,地面是淺色大理石拼成,光潔照人,櫃台及擺設皆是淺色木質,其上擺著精心搜集來的各式酒具。
整個鋪子敞亮、大氣。
這些都可以理解,但最讓人驚訝的是,一入門最顯眼之處的牆上,掛著一幅精致的畫卷,上面有一儒雅中年人端杯飲酒。
當李府老爺李福安進店參觀看到那巨幅畫像時,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因為,這畫中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李福安。
畫卷一旁還有著顯眼的大字——李老爺之摯愛!
其實蘇漣漪是不會經商的,她畢竟不是全才,但中華五千年歷史的沉澱無法忽視,現代科技的發展、市場經濟的運行無法否定,即便是她不會經商,但耳濡目染也懂上一些。
沒錯,別人家賣的是酒,而蘇漣漪賣的卻是品牌。
商品有價,品牌無價!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