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眾人翹首以待。
無論男賓席還是女眷席,都伸了脖子看樂子,女人掐架就是有趣,尤其是看兩名貌美女子的掐架。
兩位掐架的原因,眾人心知肚明。都說紅顏禍水,其實這藍顏也不太平。
一旁有年輕官員同僚一捅雲飛峋,「飛峋將軍,看不出,你的魅力如此之大,讓兩名女子當著皇上的面爭風吃醋。」
「將軍」、「元帥」都是尊稱,即便是他此時任職不是將軍,但以表尊敬,還是以此為稱呼,這是鸞國的風氣。
雲飛峋嘆氣,哭笑不得,「張大人別取笑我了,我確實與漣漪郡主心心相映,但與劉家小姐連見都沒見過,這也是第一次見,她們……與我無關。」他何其無辜?
堂上,劉穆靈較勁腦汁,每日確實忙碌,要用妝品護膚,要苦練才藝,其目的……是為了找到一門好親事,尋一個好夫家。女子的人生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吃穿得好,嫁得好嗎?
但……自然不能如此說,何其輕浮!?
漣漪微微一笑,「怎麼,劉姑娘目標宏偉遠大,此時不知如何表達?」你逼我一帥,我將你一軍,不肯吃虧。
劉穆靈有了主意,甜美一笑,「漣漪郡主,穆靈可沒有太大的目標,穆靈是一名小女子,如今所做所學一切都為了將來相夫教子,上,孝敬公婆,下,打理夫家內院,讓夫君無憂。」
此言一出,便博得一眾夫人的贊同。
漣漪也不惱,「那劉姑娘的琴棋書畫,就是為了取悅夫君了?」
劉穆靈驕傲答道,「自然。」
漣漪向劉穆靈款款而行,走進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難怪青樓花魁都要學琴棋書畫,原本我不懂,今日听劉姑娘一說,就懂了。」她的聲音,確保覺無第三人能听見。
劉穆靈大驚失色,勃然大怒。「你……你……」從小到大誰這麼侮辱過她,花魁學琴棋書畫為了取悅男人,她們這些大家閨秀也是如此,這蘇漣漪的意思不就是她們與那青樓女子一般,只為了取悅男子而活!?
「什麼?」漣漪問,很是無辜,用眼神告訴她——你若是敢說出來,我就敢失口否認。
皇後有些好奇,「漣漪,你說了什麼?」讓劉穆靈如此生氣。
漣漪微笑,對皇後施禮,「回皇後娘娘,漣漪說,劉姑娘的志向確實宏大,令漣漪佩服。」
皇後用眼神詢問劉穆靈,她才不信蘇漣漪說這些,暗暗示意讓劉穆靈說什麼,她有機會就治那蘇漣漪的罪。
但到底是大家閨秀,「青樓花魁」這四個字,說出來都覺得髒了口,平日里連想都不敢想,何況,她知道,即便是她如實說了,蘇漣漪也是矢口否認。蘇漣漪這商女沒什麼出身,口無遮攔,但她若是讓眾人被覺低俗可如何是好?
何況,這些看著溫和的官家小姐們其實嘴毒得很,讓她們抓了自己一個笑話,回頭要在茶余飯後講究許久的。
她劉穆靈是美玉,而這蘇漣漪就是一塊粗陋的瓦片,即便是玉石俱焚,但吃虧的總是她劉穆靈。
「回皇後娘娘,漣漪郡主確實是如此說的。」劉穆靈道,咬牙切齒。
蘇漣漪淡淡微笑。
皇後心中涌現一股子恨鐵不成鋼之意,埋怨地看了一眼柔妃,柔妃也是不解,平日里還算潑辣的妹妹,今日怎麼就有苦難言。
眾人不知的是,光腳不怕穿鞋的。
「那漣漪郡主的目標又是什麼?」一旁的夏胤修忽然開了口,那口吻悠閑,帶著玩味。
漣漪道,「回皇上,漣漪的目標只是個普通人的目標——為信任我的人而奮斗。」
「哦?此話怎講?」夏胤修挑眉追問,這話從一名女子口中听出很是新奇。
「兒時自是不說,就說現在。漣漪手下有除了家族酒廠外,還有神仙方妝品廠和機械制鐵廠。妝品廠,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誰沒用過神仙方?誰不是神仙方的受益者?關于制鐵廠,雖剛剛起步,但產品卻會陸續上市,我敢保證,絕對會推動這個時代的前進。」漣漪頓了一下,繼續道。
「但,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手下有大批工人,神仙方妝品廠兩個廠址有男女工人共五百一十三名,而制鐵廠經過幾次擴建也有能工巧匠七百六十五人,前前後後一千兩百余人,這只是初期。既然如此多人相信我蘇漣漪,跟著我奮斗,我自然要對得起他們、不讓他們全家老小餓肚子。所以,我每天清晨睜開眼所想、每天白日里做的事和最終的目標便是如此。」蘇漣漪道。
眾人驚訝,這蘇漣漪真真愚笨,如今被太後受為義女,就應該趕忙與商界月兌離了關系,月兌胎換骨,但她還在這晚宴上振振有詞說這些商界之事,難道不覺低賤?
蘇漣漪說得落落大方,絲毫不覺得低賤。
她用自己的勞動收獲豐碩果實,為何低賤?
夏胤修的薄唇勾了一下,「蘇漣漪,你說這麼多,是否想為你毫無才藝而解釋?」
劉穆靈不屑,當然,她就是在找借口。
「畫。」
在眾人都以為蘇漣漪滔滔不絕說自己的經商才能而沒有絲毫才藝之時,那道悅耳的女聲,冷靜道來。
雲飛峋突然笑了,想起來從前蘇漣漪沒少畫圖紙,難道她要比畫圖紙?
一旁那年輕同僚見雲飛峋笑,趕忙去問,「漣漪郡主書畫了得?」
飛峋謙虛,「還好。」
劉穆靈擠出一抹嬌笑,「好啊,那就比試書畫,請皇上、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恩準。」
皇後崔瀾馨笑著點了點頭,其實心中卻恨得緊。
「好。」太後道,心中好奇得緊。
安祿吩咐,有太監抬了兩只桌子和椅子。
那桌子是上好梨木自是不說,桌上有一層羊毛墊。這羊毛墊有何用?是為畫吸水而用。
工筆國畫,講究的是寫意,用水墨畫成。墨到紙張之上自然有暈,其稱為「化」,一旦「化開」,模糊了輪廓,壞了意境,那畫無論多麼精美,只能形同廢紙一張。
那桌子搬到兩人面前,劉穆靈喊著一絲得意的笑,準備即將戰勝蘇漣漪,因這「畫」是她的拿手才藝之人。
而蘇漣漪,則是伸手將那羊毛墊小心卷了起來,放到一邊,引起了眾人不解。
夏胤修深深覺得,這蘇漣漪的存在就是為了勾他胃口的,蘇漣漪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無法理解,又將他的好奇吊得很高。
漣漪將為兩人準備畫具的小太監叫了過來,低聲吩咐了什麼,可見那太監面孔閃過驚訝,有些為難,最後便點頭,說盡量為其準備。
眾人不解,準備什麼。
司馬秋白,三元御史,最喜愛的便是書畫,可以說對書畫如痴如醉。起初也是有些好奇地看了這漣漪郡主幾眼,但僅僅是看了看,就沒了興趣,如今,又勾起了他的興趣。
作畫而棄墊,她要做什麼?
可以說,整個大殿,無論能不能看清蘇漣漪,無論座次在何位置,都抻了脖子去看。
初螢有一些擔心,從前怎麼沒听說漣漪有作畫的手藝?一雙眼很是緊張,兩道小眉皺著,一動不動地盯著蘇漣漪。
一直在觀察她的雲飛揚心頭猛然一動,因為她的這個表情,竟勾起了他的回憶。
還記得有一次邊關作戰,他不慎被冷箭所傷,負傷歸來時,她也是這種表情,但此時,這表情卻不再為他展現。他的心頭猛然落了一下,頓生空虛。
沒一會,太監歸來,拿了一些削好的木炭,呈筆狀,一共十支,用軟紙包好,恭敬放到蘇漣漪的桌上。
眾人好奇地看那木炭,這東西有什麼用?
沒錯,蘇漣漪就是要素描!
現今學醫的,鮮少會素描,但老一輩西醫的素描功底比之畫家絲毫不差,為的是練觀察力和做記錄,而蘇漣漪追隨的教授是個老學究,逼著她學,于是,她也就有了一門特長。
可惜,她這素描功底不算深厚,但糊弄外行人,足以。
「漣漪,你就用著木炭畫?」太後好奇地問。
漣漪笑著答,「回太後娘娘,正是。」
「哦?這個還真是新奇,快畫,哀家要看。」太後高興了。「那你準備畫什麼呢?」
漣漪看向劉穆靈,後者正要挑一個有難度的,就听那高台之上磁性男聲又起,「就來畫朕。」
眾人驚訝,今日的晚宴真是與眾不同,和平日里的完全不一樣,什麼稀奇事兒都發生了,沒有最驚訝,只有更驚訝。如今連少年沉穩,平日里鮮少開玩笑的皇上都參與其中,竟主要被畫。
劉穆靈一下子緊張起來。給皇上畫像最為難,畫講究的是「意」,要用某一切入點下筆,要麼表現皇上的俊美、要麼表現皇上的霸氣等等,那麼,到底要如何表現,才能如皇上的意?
相比之下,蘇漣漪則是很淡定,點了點頭。拿起了一直炭筆,心中驚嘆後宮能工巧匠將著木炭削得如此好,而後拿了起來,隔空,對準皇上的鼻子,橫著量了一下,豎著量了一下。
夏胤修一愣,她在做什麼?
周圍人很是不解,漣漪郡主在坐什麼?
「喂,飛峋將軍,漣漪郡主在做什麼?」那有些三八的年輕官員又捅了捅雲飛峋。
飛峋有些煩躁,他怎麼就坐這話嘮身旁了?「不知道。」
司馬秋白來了興致,他從前游學,走遍大江南北,有人用筆墨畫畫,有人用刀刻在木板上作畫,各種畫法見多了,卻沒見過用木炭作畫的,稀奇。「你說,這漣漪郡主會畫得如何?」他問身旁的朋友。
他的朋友,自然是李玉蘭。
李玉蘭微微一笑,精明的眸子帶著欣賞,「會畫得很好。」
「哦?你對漣漪郡主很欣賞?」司馬秋白道,他這朋友李玉蘭因出身商家,目光犀利獨到,從不迂腐,鮮少能這麼欣賞某人,尤其是女子。
李玉蘭點了點頭,「漣漪郡主出自岳望縣,而我也是岳望縣人,家父與郡主有一些生意往來,其對郡主早已贊不絕口。」他欣賞蘇漣漪的表現,就憑剛剛她那夸夸其談,生意就是生意,沒什麼低賤之說,為了雇工而努力,他欣賞。
「哦?可否給我講講?」司馬秋白一邊觀察蘇漣漪畫畫,一邊對李玉蘭道。
李玉蘭笑笑,便低聲為司馬秋白講解這岳望縣第一奇女子蘇漣漪的經歷。
另一邊。
兩人作畫,以皇上為模。
氣氛十分詭異。
因,兩人作畫者自然要時不時抬頭觀察皇上,而皇上可端坐,可隨意陪太後、皇後攀談,但此時此刻的皇上,冷艷的眸微微眯著,薄唇掛著一絲淡笑,身子閑適地端坐,但雙眼卻是緊緊盯著蘇漣漪。
「……」漣漪後背一層冷汗。
只要她抬眼,去觀察皇上,就能見其火辣辣的目光看著自己,別說去看皇上的臉,看其身子都覺得不敢多看。
這一幕,眾人也都看見,各有各的想法。
漣漪心中汗噠噠,丫還能不能行,能不能別這麼盯著她看,她有什麼可看?還讓她怎麼畫!?丫到底想干什麼!
夏胤修想干什麼?很簡單。
這蘇漣漪鮮少看他,可以說正眼都不瞧一眼,以「君臣之禮」為幌子,如今,她不想看也得逼著她看。他就是逼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便是他剛剛要求兩人畫他的根本原因。
蘇漣漪畫完,落筆,而後起身,靜靜站在桌子一側。
眾人都驚訝,用木炭能畫出什麼東西?伸了脖子去看那桌上紙張,別說眾人好奇,高台上那三人也是好奇——黑乎乎的一片,到底畫的是什麼。
其實蘇漣漪本可以慢慢畫,但她今兒就是和這姓劉的對上了,刻意快畫,只為了給劉穆靈壓力。
作畫,最怕的便是心急,而比試之中,一人完成,另一人未完成,完成之人往往給未完成之人強大的催促壓力。
果然,劉穆靈慌了,筆法亂了。
司馬秋白看不見劉穆靈的作品,但見其起筆的節奏便對身旁的李玉蘭道,「李家小姐,要輸。」
李玉蘭看也不看,「漣漪郡主從不打沒把握之仗,既然她同意參加,那便是有把握,劉家小姐便已經輸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兩人畫完。一前一後,皆是一身汗。
劉穆靈身上的汗是因最後急的,而蘇漣漪身上的汗則是被夏胤修看的。
有四名宮女前來,每兩人拿起一幅畫,四人將著兩幅畫展現到高台面前。只見,皇上微睜了眼,皇後與太後都不吝嗇地表露出了驚訝之意。
眾人屏住呼吸,等待皇上的裁決。
皇上看過後,笑,蘇漣漪,果然帶給他驚喜。側過頭,問太後,「母後,您覺得如何?」
太後道,「劉尚書千金的畫作能見功底,但筆法卻凌亂,可惜。漣漪的……呵呵,新奇,逼真。」而後突然抬頭,「漣漪丫頭啊,回頭為哀家也畫上一幅。」
眾人不知第幾次大驚,這漣漪郡主到底畫了什麼,竟讓太後如此喜愛!要知,太後當年也是一代才女,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境界頗高,能入其眼的,都不是等閑之人。
「瀾馨,你看呢?」皇上又問皇後。
崔瀾馨口中銀牙暗咬,蘇漣漪就算是畫出了花,她也是鄙夷的,但,她又要順著皇上的意思,孰輕孰重,如何讓皇上歡心,她知曉。
于是,笑意盈盈,「劉尚書千金好才情,但漣漪郡主卻是更勝一籌。」
夏胤修看著蘇漣漪,淡淡笑著,「漣漪,你還有什麼,是朕不知道的?」
眾人倒吸氣,蘇漣漪皺緊了眉,這一刻,她真真有了退意。如果說她從前對皇上還有一絲尊敬,今日所發生之事,卻覺得這皇上死不要臉!當著文武百官和她曖昧不明,他到底要干什麼!
「皇上謬贊了,漣漪才疏學淺,只是一些新奇小玩意,讓皇上、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見笑了。」
夏胤修哈哈笑道,「去吧,將這畫作拿著給群臣看看。」一揮手,四名宮女便端著兩幅畫去了群臣的席前,緊接著,又是一陣議論聲、贊嘆聲!
只見,劉穆靈的畫作習以為常,處處可見。但,蘇漣漪的畫作真叫絕,就那麼簡單幾筆勾畫,竟無比逼真!逼真到,根本無法用寫意、寫形來形容,真真是一模一樣。
雲忠孝看見後,覺得這蘇漣漪還算有才氣。而雲飛峋見到,對漣漪投以贊嘆的眼光。
司馬秋白真是開了眼界,再一次看向漣漪郡主時,多了十足的欣賞和崇拜,一旁的李玉蘭輕輕道,「如何,名不虛傳吧?」
「果然名不虛傳!」司馬秋白感慨。
那畫作傳了一圈,從男賓席傳到了女眷席,女人與男人不同,不甚客觀,小心思,嘴中驚嘆著,心中卻十分鄙夷,但雲夫人卻對蘇漣漪有了一些改觀,也僅僅是改觀,其出身還有那粗陋的教養是無法改變。
想到那一日在公主府兩人的針鋒相對,她就來氣。
「雲夫人,恭喜啊,看來還是飛峋將軍目光如炬,竟發現了漣漪郡主這般的奇女子。」有夫人在旁恭喜雲夫人。
雲夫人面色僵硬,一時尷尬,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