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幢幢樹影印在白色小洋房牆壁上,好像是鬼魅一樣飄忽。
主臥的床上是一對睡在床兩側的夫妻,背靠著背,一點都不親近。
睡在右側的男人似乎睡得並不怎麼安慰,臉緊緊地皺著,額上冷汗直冒,嘴里甚至還喃喃地叫著什麼。
如果細听,大概能听出來,他只不過是在叫一個名字。
他叫︰清清。
重復著一遍又一遍。
此時,他正沉溺在一個可怕的夢境中無法輪回。
一個穿著白色長裙,披著一頭直直長發的女人背對著他,正抱著一個孩子站在樓頂的邊緣,如果再邁一步,她就要掉下去了。
他很急,他不停地叫她︰「清清,不要沖動,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你要怎麼樣都好,回來,清清,你回來!」
被叫做清清的女人忽然回過頭來看他。
他以為她會滿臉的淚水,可他猜錯了,她臉上不僅沒有眼淚,連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沒有,她只是怔怔地看著他,還有他身後的一群焦急的人。
「君少爺……」她開口,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
他听她叫,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清清,是我,我在,你過來我身邊,快過來。」
她朝他眨了眨眼楮,腳往他那邊邁了一步。
他臉上的喜色還沒顯露出來,就見她低頭看向了自己懷里的嬰兒,那個已經沒了任何生氣的嬰兒。
「君少爺……」她忽然又叫,「我們的孩子沒了。」她的聲音明明那麼低,可听到他耳朵里,卻像是雷鳴,震得他渾身都沒法動彈。
「是我對不起你,清清,你先回來。」他依舊在叫她。
她卻不肯再動了,只是一直看著懷里的孩子,眼淚總算掉了下來,一顆顆都落在嬰兒慘白的臉上︰「我們的孩子,沒了……」她不停地說著這句話。
他知道或許勸不住,便悄聲想走到她身邊將她拉回來,可還沒觸到她的身體,她便一腳踏空,然後如同一只白色的翩躚的蝴蝶,往下墜落。
他驚叫一聲去拉,卻只扯到了她裙裾一小塊白布,被他緊緊捏在手里。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殷紅的血從她的身體里流淌出來,白色的衣服,紅色的血,那樣的鮮艷,那樣的耀眼。
恍惚之際,她掉下去那一瞬間呢喃出聲的話再一次在他的腦海里回想。
她說︰祝君好。
男人猛然從床上坐起身來,大口喘氣。
適應了一下黑暗才發現,他並不在樓頂,而在自己的臥室。
這樣的夢,從她離開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反復出現,到如今好多年了。
今年已經是2000年,離他認識她,整整十年過去了。
他看了看睡在另一側的那個身影,視線立刻移開,然後起身走到了陽台上。
屋外有些悶熱,可男人卻絲毫不覺,他微微抬頭看向那輪碩大的橙月,不經意間,竟然已經淚濕滿頰。
他伸手一抹,一個大男人竟然忍不住嗚咽出聲。
你說祝君好,可是清清,沒了你,我怎麼可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