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可以進去了。」直到清冷的嗓音,喚回了她的注意力,樂凌愣愣抬首,先是撞上那雙比子夜還黑的眸子,才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不明所以地望向門口。
原來,門已經打開了……
一瞬間,嘔意從月復間涌上,所有不適全數回籠,樂凌顧不得形象,大力推開他,踩著高跟鞋一路沖進浴室。
看多了酒醉的人,「保羅」並不意外她的反應,浴室傳出的嘔吐聲不絕于耳,他早已見怪不怪,接下來他只要把她的皮包跟鑰匙,放在玄關處,然後把門扣上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嘔吐聲在他關上門的前一刻停止了。
關門的動作就險險地停在大鎖即將扣上之前,他豎起耳朵,聆听屋內的動靜。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始終沒有人從浴室走出來。
大概猜得到里頭的慘況,他輕嘆口氣,再度推開了大門,大步跨向浴室探頭一瞧,果然,他看見一個疲憊不堪的女人,坐倒在浴白旁邊,一副快死掉的樣子。
她甚至連他的出現都沒注意到。
他退出浴室,轉頭望了望,很快便找到客廳一角的小吧台,簡易的流理台與擺滿整櫃子的各式酒瓶,儼然就是一座小型酒吧。基于職業本能,他下意識湊近一瞧,發現上頭以紅酒為主,而且幾乎都沒動過,被當成家飾的一部分。
「保羅」一眼就認出,那些紅酒的產地、口味雖然不同,但卻有個共通點──全是相同年份出產的酒。
從時間上推斷,他猜,這些紅酒的出產年份,應該就是她的出生年份,她應該二十六歲了,總共二十六瓶,代表著她每年生日,都會有人送她一瓶當做生日禮物。
「保羅」曾見識過不少有錢的客戶,喜歡送這些有紀念價值的禮物給自己的孩子,所以他相信,如果這些紅酒的意義真的如他所想,那麼這女人的家世背景,肯定有相當的程度。
砰──
浴室傳出的踫撞聲,讓「保羅」想起,他來這里是為了倒杯溫開水給她解酒暖胃的。他趕緊拿起倒置在一旁的酒杯,倒了杯溫開水回到浴室,遞至她的唇邊。
「謝謝……」乍見他還在,樂凌有些詫異,但她已經太虛弱了,無法思考太多,只能順從本能地接過杯子,漱掉滿嘴酸味,再將第二口吞進肚子里。
呼,舒服多了。
蒼白的小臉逐漸恢復紅潤,確定她已經有能力處理自己的時候,「保羅」便連聲招呼也沒打,轉身真正地離開了她家。
☆☆☆☆☆☆☆☆☆
厚重的原文書擺在桌上已經一個小時,卻一直維持在第一頁的進度,屏幕上的文本文件也一直在第五行停滯不前。
長發用鯊魚夾隨性夾住,穿著寬大襯衫的樂凌,屈膝坐在椅子上,手上轉著筆,眼神雖盯著屏幕,卻心不在焉。
她在想,前幾天送她回來的「保羅」。
她已經記不得他的長相,只能隱隱約約想起,在月光下那張迷人的側臉。
他不僅送她回家,還替她開門、倒水,做了許多超出酒保職責的事情,一想起她耽誤了他多少休息時間,樂凌便覺得愧疚。
她得找個機會好好道謝,順便彌補一下。
不過……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送禮物嗎?可是他喜歡什麼呢?她一點都不想送錯禮物,徒增他的困擾,那不是她的本意。
請他吃飯嗎?可是……上次是特殊情況,平常時刻他不見得會想在私生活跟客人見面。
還是要包紅包?雖然說現金是最實用的禮物,可是真的送上的時候,他會不會覺得她財大氣粗、瞧不起人?而且金額也是個麻煩。
最後,她選擇送上高級餐廳的餐券兩張。
「保羅」看了看桌上的餐券,又看了看眼前脂粉未施,打扮簡單大方的女人。水藍色的襯衫套在灰色貼身棉衣上,下半身搭著能完美展露腿部曲線的黑色長褲,她不像上回那麼風情萬種,卻又清艷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當然,那指的是其他人,「保羅」的視線很快就回到他的工作上了。
「我想答謝你上次的照顧,可是又不曉得怎麼辦才好,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最適合。」即使早有心理準備,真的被撇在旁邊,還是令樂凌覺得尷尬。「這間餐廳我吃過,他的帝王蟹還有牛肉都很好吃,你有空可以去嘗嘗看。」
「……」他雙手利落地調出兩杯紅色的酒,遞給從剛才就一直色迷迷瞧她的男客。
「小姐,一個人嗎?」男客流里流氣地將一杯酒推到她面前。「請妳喝。」
「不用了,謝謝。」沒空理他的樂凌,隨手揮了揮就想打發他,一雙眼仍緊緊瞅著埋首工作的男人。「這兩張餐券,你可以帶其他人去吃,或者是想一個人吃也行,那里的氣氛很棒,就算只有一個人也不會不自在……」
「小姐,他都不講話的啦,妳不要再白費心思了。」以為她是像其他女客一樣,正在倒追這名酷酒保的男客,不禁感到嫉妒。
「我知道……」樂凌不太高興說話被打斷,往旁邊挪了挪。
「跟他那種人在一起不好玩啦,跟我在一起比較有趣,我很會逗女人開心喔!」男客不死心,繼續毛遂自薦。
「你……」樂凌終于正視他,讓男客沾沾自喜,以為自我推薦奏效,可惜她的下一句話,卻潑了他滿臉冷水。
「可以不要煩我嗎?」
男客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搶回她桌前的酒轉身離開,嘴里還不斷咒罵著。
「什麼嘛!妳以為自己是有多漂亮喔……」
沒品!
樂凌不禁嗤笑出聲。
回過頭,卻發現「保羅」又不見了。
「保羅?」她東張西望,好不容易看見他的身影,趕緊拎著餐券追了上去。「保羅,等我一下嘛!」
他卻置若罔聞,大步一跨就閃進休息室,將她擋在門外。
「吼!」
樂凌挫敗地搔搔腦袋,她又不能跟進去,不得已,只好回到吧台前坐下。
反正他是酒保,總得來這兒的嘛。
可惜,事情卻非如她所願,休息室的門打開了,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名看起來年紀有點輕,頂著一頭利落短發的酒保。
「保羅呢?」她急忙追問。
「保羅?」酒保先是一愣,隨後才順著她的目光,猜出她所問的人。
他什麼時候改名叫保羅啦?
「他不出來了嗎?」樂凌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一味關心著「保羅」去哪了。
「他有事。」酒保笑容可掬,樂凌卻輕而易舉地察覺他語氣中的心虛。
「他在躲我對不對?」頭一次遭受這種待遇,樂凌不禁覺得委屈。她又不是為了別的事情纏上他,她只是想答謝他一下嘛!
被推拒至此,心底有的是惱怒,更多的卻是沮喪。
她有這麼討人厭嗎?
「妳別想太多。」看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酒保不自覺心軟。
「算了。」反正她的目的又不是來跟他當好朋友……樂凌很快就重整心情,她把餐券塞到酒保手里。「之前他幫我很多,這是答謝他的禮物,請你幫我轉交給他。」
「好的。」
「如果他堅持不收的話,你就自己拿去用吧。」她的心意已盡,他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收的話,下次妳來,我會再還給妳的。」酒保沒打算收下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請問妳下次大約什麼時候會來呢?」
樂凌想了想。「我應該不會再來了吧。」「保羅」都這麼討厭她了,她何必來熱臉貼冷呢?
「呃……」酒保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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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這是給你的。」
回到休息室,酒保──艾亞華將餐券丟在抽煙的男人身上。
「保羅」撿起落地的餐券,眉頭深鎖。
「人家那麼有誠意,你為什麼堅持不收?」艾亞華看得出來,那個女人並不像其他女客人,是想借機接近他們家這塊「招牌」。
「我沒那個習慣。」「保羅」很快就把餐券丟在一旁。「下次她來還給她。」言下之意就是,以後她來的時候,他依然會躲在休息室。
「她說以後不來了。」嘖嘖,嬌滴滴的美人兒,哪受得了他那種存心無視啊?
「喔?」
「保羅」挑眉,沒太大反應,只是將視線投射在遠處的某一點,繼續吞雲吐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