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雲起是極其了解他的人，雖然不見他大喊什麼，但是也能深切地體會到此刻他內心的痛楚和糾結，以及——深深的無可奈何。
「景深……」
「我沒事。」賀景深的聲音極啞，像是在竭盡全力壓制著什麼，隨後他看了錢雲起一眼，就說︰「我等下再來找你。」
或者說，自己面對曾經欠下的債，仍舊是束手無策，
在當初沒看清自己的心時，還能和姑蘇靜書湊活著好著，可是如今，再也沒人能走進自己的心。糾壓著及。
老爺子還是點頭，似乎對他說的完全相信。
賀景深瞬間忍不住自己的哭意，眼淚沖上眼眶，模糊了視線。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只是因為還沒到傷心處吧？
葉媽媽早就猜到了賀家的老爺子會來找自己，但是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錢雲起很平靜，平靜得既不像是檢查結果不好，也不像是檢查結果好。
老爺子臉上的笑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意味，對著自己最愛的孫子，語重心長地道︰「景深，你听爺爺說，爺爺反正沒有多少日子了，讓爺爺還了這份債，你和無雙也就可以幸福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開燈，然，手才剛伸出去，就已經有人先他一步，將燈打開了。
「你居然把無雙關起來？！」老爺子又心疼又氣憤。
早在昏迷之前就知道了啊，所以沒什麼好怕的。
檢查結果即便是再糟糕，錢雲起除了對賀景深直說之外，對其他人是都不會直說的，因為關系重大。
這一切不是他的錯，更加不是她的錯，而且她還為這一切承受的那麼多！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老爺子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赫然一震！
突如其來的光亮令人無法立刻適應，老爺子閉了閉眼楮，好一會兒才睜開來，看到的人不是陳管家，而是賀景深。
老爺子也是靠著意志才沒讓自己哭出來，所以此刻他幾乎是不敢開口安慰，他怕自己一開口，就也哭出來了。
錢雲起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散去，眸中凝起一層深重，好一會兒才緩聲說︰「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人事，听天命。」
賀景深死死咬著自己的唇，最終卻還是抵不住那一陣陣的痛意，任由眼淚掉落在自己的褲子上，打濕了衣料。
想著事情總是要解決的，既然人家已經送上門來了，那就不要客氣了。
陳管家後腳跟了出來，在電梯門口叫住了他︰「錢少爺！」
葉媽媽看了看葉無雙的房間，聲音不冷不熱，「她在房間，不方便見你們。」
葉媽媽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都這樣了，就不要再對我大呼小叫了，免得你死了事情都還沒說清楚！」既然爺爺這麼說，那麼他肯定是自己心里有數了。
十一年前的事都過去了，很多細節他也不想知道，只要知道些大概就可以了。
即便是姑蘇靜書整容成葉無雙的樣子，依舊讓他無法接受。
「你怎麼說話的！」陳管家當即被氣到了，憤怒地瞪著她。
賀景深眉心一蹙，問︰「爺爺，雲起和你說了什麼嗎？」
「你怎麼還在這里？明天不上班嗎？好回去睡覺了！」他的語氣有些重，但是沒看賀景深。
賀景深只覺得眼眶一圈一圈地發脹，喉頭也如同堵住了什麼東西似的，那樣地讓人難受。
「景深，這是爺爺欠下的債，理應爺爺自己來還。」
陳管家連忙安撫，給他順氣。
「爺爺……」
當年太想要成功了，太想要自己站上那個頂峰了，所以才那麼地不擇手段，所以才又了今日的苦果。
葉無雙的房間竟然被人從外面裝了一道鎖，房門被鎖住了！她根本就不能自由出入！
當年也是爺爺，模著自己的頭，對自己說︰「景深別怕，一切都有爺爺。」
隨後是沉沉的嘆氣聲，連著兩聲。
老爺子的眼圈竟然也紅了起來，說話的時候幾乎都哽咽了，「唯一讓爺爺覺得遺憾的就是，沒能在活著的時候看到賀家有後。」
老爺子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半夜十一點多了。
在需要女兒給自己帶來好生活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在知道自己的丈夫的死和女婿家有關的時候，為了防止女兒去見女婿，竟然可以將女兒關起來！
錢雲起靜靜地站在那里，沒多問什麼，因為他知道，這個強大的男人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這一切——
葉媽媽往旁邊挪了一步，讓老爺子和陳管家走進去。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
老爺子看他雙手握得那樣緊，知道他心里肯定是難受了，安慰道︰「別怕，一切都有爺爺。」
這真的是一個母親而不是一個魔鬼嗎？
賀家是否有後，也許就看葉無雙了。
尤其對老爺子，他是一臉的笑，看上去那樣地高興︰「爺爺，檢查結果還不錯，你的病情控制住了，等你再好一些，找個時間我們可以做手術。」
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無法拒絕的事。
病房的等都關了，他睜開眼楮看了看周圍，一片漆黑。
接下來錢雲起又和老爺子聊了一會兒家常，後來老爺子說累了，他就讓他先休息，然後走了。
「爺爺……」賀景深的聲音很低，盯著老爺子的眼楮，沉沉地問︰「爺爺，我可以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嗎？你準備——怎麼做？」
——
陳管家心里沒底，只道︰「老爺的身體怎樣我一直都知道，好轉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剛剛老爺的反應很奇怪，我在想，是不是他自己也覺察到了什麼。」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母親？
賀景深垂了垂視線，心底失落重重。
但是這些大概，足以讓他窒息！
縱然自己曾經那樣強大，如今面對死亡也是束手無策。
老爺子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沒事的，爺爺的身體爺爺自己知道，就算你們什麼都不說，我也知道自己沒幾天了。」
深愛的女人和自己家有著殺父之仇，唯一的親人又即將離世。
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的老爺子和陳管家時，她眼底閃過明顯的震驚。
看著錢雲起進了電梯，他沉沉地嘆了口氣，眼中浮現一層接著一層的痛苦和不舍。
這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該死！
在這個世上，他還有誰？誰又願意去到他的身邊？
老爺子又嘆氣了，「景深啊，爺爺連死都不怕，這個世上可以說沒有能讓爺爺害怕的事了，可是、可是……」
老爺子想著當年自己的殘忍，那也是對外人，對家人，自己也未必下得了這個手！
猶記得當年自己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卻在突然之間，爸爸媽媽都離開了自己，離開了這個世界！zVXC。
一旁的陳管家覺得不對勁，但是盯著老爺子的臉仔細地查看了好一會兒，也察覺不到哪里出了問題。
話點到即止，陳管家也聰明人，自然是明白了其中深意。
「你是問檢查結果吧？」老爺子低著頭，笑得更歡了，「你覺得雲起會和我說什麼？他和你的心是一樣的，他和我說結果很好。」
祖孫倆人在這寂寂黑夜里，在著沉默黯然里，皆是悲傷成河。
她也看著老爺子，也不說話。
老爺子淡淡笑了笑，點頭︰「好好，你是醫生，一切都听你安排。」
老爺子看看他，又轉頭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讓人無端覺得壓抑。
「陳伯，有什麼事？」錢雲起回頭，一笑。
現在是不是應了那一句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賀景深心里痛得像是有人在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血淋淋地痛！
老爺子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那就好。」錢雲起挽著他老人家的手，親密地真真像個親孫子，「不過爺爺你最近有些地方要注意，比如不能隨便發脾氣，要保持好心情。」
「為什麼這麼問？」
坐下之後，老爺子問︰「無雙呢？」
老爺子再次看他，忽然就笑了起來，「是啊，爺爺想好了，想好了……」
「那是你女兒！」老爺子一聲怒喝，接著就因為動氣而咳嗽了。
陳管家顧著自家的主子身體不好，道︰「能不能讓我們先進去？老爺大病剛醒，不能久站。」
陳管家皺著眉頭，看上去並沒有因為剛剛他帶去的消息而開心多少，他直接就問道︰「錢少爺，老爺的檢查結果是不是不好？」
賀景深心里一緊，心里無端緊張得不行，追著問︰「爺爺，你是想好了要怎麼做嗎？」
葉媽媽卻是笑笑，好像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說︰「我生的女兒，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任何其他人都沒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可葉媽媽就像是瘋了似的，仍舊哈哈大笑著，說出來的話難听又讓人無法承受——
「我怎麼說話的？在你們指責我的時候先想想自己做過什麼事！現在要我考慮你的身體嗎？當初你叫人打死我丈夫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和無雙日後多可憐！」
老爺子到底心里還是有些氣，畢竟高高在上了這麼多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