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在官府里自然面子大,但衍聖公貴重歸貴重,實職卻僅僅是曲阜縣令,對遠在幾百里之外的地方自然鞭長莫及,而且這片地帶就算附近官府的人都不敢管,更不用說其他了.
一來二去的,孔府想要放棄這個莊子,可又有人覺得這片地方不小又是交通方便,四方匯聚的地方,種田不成做生意也是好的,就這麼想要覺得麻煩,不想要覺得可惜,拖拖拉拉好多年。
在這些年里,那片莊子一粒糧食都收不上來,衍聖公府里甚至有這麼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誰願意去這個泡河沿的莊子管事,莊子里的收成八成歸他,其余兩成交到孔府那邊,而且可以持續五年。
這可是極為優惠的好條件,不過孔府的人也沒什麼吃虧的,反正什麼都收不上來,如果真有人能去管管,管不了沒損失,管得了就是賺了。
孔九英剛到這泡河沿的時候才二十幾歲,身邊跟著一幫形跡可疑的「鄉親」來到這邊就說這莊子我來管了。
後來人說起這事才發現,當時孔九英來到這泡河沿只是說自己被派來管事,實際上沒有什麼憑證,恐怕就是他空口白話編造出來的。
不過泡河沿那邊的人也強橫慣了,根本不理睬這位新來的「莊頭」孔九英到泡河沿的時候已經是秋收時節,孔九英挨家挨戶的去收租子,有的人家苦著臉說顆粒無收,這還算給面子的,有的人家關門不見,還有的人家直接拿著棍棒刀槍的,直接把人攆了出來。
從頭至尾,孔九英始終是帶著笑臉,有幾次唾沫都吐到臉上了,他居然眉頭都不皺一下,有些老實人看不過去,說這今後生也不容易,多少交點糧食,也讓他交差,但老實厚道的人還是少,更多的人都是在笑話,說這小子是個孬種,早晚得哭著回去,要是不識趣,就在他的住處放一把火,把他嚇回去就好,沒準就嚇得尿了褲子。
泡河沿這邊的莊子真心不小山東單縣、曹縣、河南歸德府的夏邑、南直隸的豐縣,這幾個縣里都有這莊子的產業,孔九英就這麼和和氣氣帶著笑臉走完了整個莊子。
走完之後,孔九英給各處下了通告,說黃河北的三天後把該交的租子交齊,黃河南的五天後把租子交齊。
听到這通告,小部分莊戶錯愕,大部分的都是哈哈大笑,有幾個老實人想去交,也被其他的人給拽了回去,甚至還有人威脅,大伙不交,你自己逞什麼能,糧食多的吃不了放到我家來。
這麼折騰了幾天,三天後,五天後,沒有一個人過去交租子,倒是不少莊戶拿著兵器在孔九英的住處周圍轉悠,對孔九英帶來的那些鄉親推推搡搡,雙方都沒忍住火氣,大打出手,孔九英帶來的那些人吃了虧,有幾個還見了血。
佔了上風,泡河沿的莊戶們氣勢更足,當天就放下話來,識相的快滾,不然就回不去了。
能過來耀武揚威和聚眾斗毆的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就在這天晚上,三個村子出事了,有的人家院子里被丟進火把,有的人家房頂被丟了火把,院子里著火還來得及救,房頂上都是干草苫蓋,又在這秋冬之際的干燥時節,見火就著。
偏生就算知道外面著火,大家都不敢出去救,因為馬蹄聲轟鳴,听著像是幾十騎進村,有幾十名騎兵的隊伍,不管是官還是匪,對村民莊戶都是壓倒姓的強勢,誰也不敢出去招惹。
有的人家就這麼生生燒光了,不是沒有愣頭青想要出去,有人出去,然後慘叫一聲,有人听到了刺耳的尖嘯。
等馬蹄聲遠去,大家才敢出來救火,好在放火的人不沖進院子里,就算房頂著火,人好歹還沒事,出來後把火撲滅也看到了那幾個愣頭青的下場,被弓箭射死了,來的人不光騎馬,居然還用弓箭,這樣的力量連縣城都未必能湊的出來,大家都是膽寒,同時也是納悶,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這樣的強豪。
到了第二天早晨,納悶的事情更多,有人院子被燒,有人房子被燒,還有人家里安然無恙,這到底怎麼回事?
事情經不住琢磨,大家很快就看出了規律,苦著臉找理由解釋的,那些看不過去的,家里都安然無恙,關門不見的燒了院子,拿著棍棒刀槍趕人的,被直接燒了房子。
然後消息從各處傳來,敢情昨天夜里不僅是這一個村子遭殃,這周圍四個村子都倒霉了。
誰都能猜到是誰干的,誰也想不到那個笑嘻嘻的年輕莊頭孔九英居然還有這樣的手段,按說到了這樣的地步,這些莊戶百姓也該服軟,可泡河沿這邊的莊戶無法無天慣了,他們也不只是靠著姓子硬能抱團,各家也有些親戚男丁落草為寇,或者做些不干不淨的勾當,既然吃了虧,死了人,那就要報復回來。
那些落草和不干淨的莊戶子弟听了這個消息,也不含糊,湊了二百多號人,又給同伙許了好處,叫了些真正的亡命徒,準備給同鄉出氣,倒不是他們如何仗義,而是這泡河沿的莊子在沒人管的狀態下,他們也能賺到不少便宜,要是有人管,那就處處不方便了。
這麼多盜匪湊起來聲勢很大,過來的時候,沿途村莊也不含糊,做飯燒水,甚至還有年輕人拿著家什跟上幫忙,完全是一家親的樣子。
孔九英似乎也不知道躲避,就在莊子管事的住處那邊呆著,靜等這伙人上門。
這些泡河沿的子弟沒能上門,半路上就被馬隊沖了,足足八十多名騎士,能開弓射箭的不下十個刀槍上的功夫也都是硬把式。
勝負可想而知,殺的血流成河,那些莊戶子弟請來的亡命盜匪里,有幾個人見識廣,卻從這些騎士里看到了熟面孔,嚇得臉都白了,當即頭也不回的逃跑。
經過這次戰斗,泡河沿這個莊子的人總算知道來了自己斗不過的強龍,不管甘心不甘心都要低頭服軟了。
田租開始一個個村的交上來,這孔九英也知道不把事情做絕,只收當年的,從前的積欠都不理會。
不過除了田租之外,孔九英還做了一件事,命令各村各集市的牛鬼蛇神們每月上繳三成利潤,泡河沿這里無法無天久了,官府因為衍聖公的關系不來管,孔府那邊又管不了,很多犯了王法或者走私銷贓的人物都躲在這邊,或者將這里作為重要通路,畢竟這里是三省匯聚的地方。
村民們已經被打怕了,可這些鹽梟凶徒之類的還不服,但還沒等這些人糾集著鬧起來,突然間就偃旗息鼓,老老實實的過去交錢。
服軟的原因很久以後才傳出來,村民們喊來幫手的土匪里,有幾個是在兗州府月復地那邊過來的,他們原來的寨子被人滅了,本地無處藏身,才來到這邊討生活。
山寨之所以被滅,是因為官兵,卻不是因為官府組織的會剿,兗州府那邊有沂蒙山,自古以來就是群盜聚集的地方,山寨也是不少,雖說官匪不兩立,可土匪們如果不做下太惹眼驚人的案子,官府也懶得理會,彼此間保持這種微妙的相安無事。
可萬歷九年前後,那邊的山寨一個個的被滅掉,寨子里的男女老少被屠戮干淨,錢財也被一掃而空。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還沒發覺,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滅了七八個寨子,死了兩千多號人,兩三萬兩的甚至更多的財物不見蹤影,有懂行的過去看過這幾家寨子的廢墟,看出來應該是同一伙人所為。
這麼多的人命,這麼凶殘的手段,又有這麼多的錢財,兗州府的綠林道上開始躁動起來,有的小心防備,有的則是聯手追查,又有兩個寨子滅掉後,這伙神秘的力量在一家幾百人的寨子面前踫壁了。
按照這家寨子的人說,頭兩天覺得寨子外面不對勁,好像有人窺伺,第三天黃昏時候,門前守門的人直接被弓箭射死幾十人騎馬朝著寨子里沖,好在那時門前人多,大家的膽氣也壯些,人一死非但沒逃跑,反倒吆喝著關上了寨門,如果被騎馬的人沖進來,那可就任人宰割了。
關上寨門,幾個弓手上去射箭,雖說射中了對方,但這些騎馬的人射術更強,山寨里凡是露頭的都被射死。
這伙人覺得佔不到便宜很快就是離開,但看到這些人騎馬射箭,射術精準,更有人看到了這些人射出的箭,終于判斷清楚這伙人的來歷,在兗州府這樣的地方,只有官軍才有這樣的實力,而且還是某位將官的家丁。
官兵做強盜,還是這樣強悍的官兵,這驚人的消息很快流傳開來,不僅僅是兗州府的綠林道,連臨近幾府都知道了
家家如臨大敵,有些小寨子小土匪窩子甚至直接散了,要不然就去投奔更大的勢力,因為這個兗州府的世面居然太平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