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柔,苦酒入喉,曹植獨坐在涼亭中,心里空空的,不知該去想些什麼,從何想起。
右手握著的一桿毛筆,筆尖上的墨已經風干,絲絲縷縷的羊毫凝結在一起。
他擱了毛筆,伸手去拿面前的酒壺。
方才在白溪洲,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卞夫人娶妻一事。他心中復雜,剪不斷理還亂。于是,他向卞夫人請求出府雲游一些時日,待回來,他即刻就娶崔含。
她已有家室,如今,他也要有了家室。他們的距離,已不能再遠。
就讓他做那個听話的兒子吧,做個不會違抗母命的孝子。
當他看到卞夫人眼中滿意的神情,他心中說不清的滋味。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對他的期待,從小到大,母親的付出,他難以辜負。
他剛要舉手飲酒,酒壺卻被另一人穩穩按住。曹植大吃一驚,他根本沒注意到來者的腳步聲。
「植弟怎一人在此飲酒?」是曹丕的聲音。
曹植听出,目光落在曹丕的黑色衣袍之上,心情低落令他的話音不自覺淡淡,「二哥得了空?這個時辰,不該是在家麼。」
曹丕午後陪著曹睿玩了許久,此刻剛把曹睿送回女乃娘那里,他一個人便繞到了涇潭這邊散心。他看見曹植在喝酒,本來還猶豫過是否要上前說話。
曹丕揮起衣袍下擺,坐在了石椅上。他瞧見石桌上還有一張帶著字跡的宣紙,「植弟又作詩了?」
曹植無意識地用袖袍蓋住了詩作,不想叫曹丕看到,下一刻又覺得自己實在滑稽。詩中隱晦,想來就算曹丕看到,也不會看出什麼。曹植放下了手臂,袖袍滑落,險些帶掉了薄薄的宣紙。
曹丕拿了起來,見曹植沒有介意,便低聲讀了出來,「何意今摧頹,曠若商與參。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不若故人歡。」只有短短的三句,曹丕讀完後打量了曹植,直言道,「此詩倒不像植弟平時的風格了。」
「二哥讀出了什麼?」曹植苦笑。
「新人與故人。」曹丕自語出來,他並非有意回答曹植的問題,而是想到了自己與袁熙。
曹植見曹丕的神情凝重了起來,似是也有心事在身,遂問道,「二哥也有了感慨?」
曹丕不回答,而是伸手拿過了曹植的酒壺,「一起喝酒,如何?」
酒壺本就不大,其中的酒也所剩不多,曹丕只喝了兩口,就見了底。
「早知二哥會來,子建就多準備些了。」
「突如其來的事太多,也不是你可以料到的。」曹丕依舊說著,一語雙關,說給曹植,也說給自己。
在曹植的印象中,曹丕鮮少會主動飲酒,此刻他必是有了難耐的心事。曹植不禁猜想起來,這麼晚了曹丕卻不在蘭皋堂中,會不會是和甄宓之間發生了什麼。新人與故人。曹植猛然一驚,難道是曹丕心中有了新的女人……
「二哥你——」曹植不敢開口,他不知道如何問才算妥當。他忽地好心疼。他本打算今晚一過,就再也不要去管甄宓的事情,可現在看來,最能揪住他的心的,還是她。
他真是向天借了膽,居然如此開口道,「二哥,你一定要珍惜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