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前,曹植被圍困一事一傳到銅雀台,郭照就將這消息傳遞給了蕭遠。
所以,此時此刻,蕭遠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他知道戰場上被圍困,最為關鍵的是軍糧的供應,而他,恰恰有這個能力為曹植增援千石糧食。
早在五天前,他就已經在距戰場較近的一些城池調買好了糧食,又雇佣了好多苦力搬運。現在他已經萬事俱備,駐扎在曹植所在之地百里開外。
曹操那邊也得到了蕭遠增援的消息,曹操自然喜出望外。
軍糧大于天,有了充實的後援,就算戰線拉得長了,變得苦了,只要堅持還是有希望的。
曹植這邊消息相對閉塞,他還並不知道有人要來增援他。
這日,他又清點了剩余的糧食,清點的過程中,他的雙眉愈鎖愈緊。
看來他最多再支持七日,這七日內,他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就算要浴血奮戰,就算要全軍覆沒,他也要帶著這些士兵們殺出重圍。
曹植這邊戰事膠著,曹丕雖然身在在許都卻也並不好過。
這日上朝,漢獻帝頒布了許多詔令,都是在曹操從前的決定上做了許多改動。
曹丕雖名為暫領丞相事,但根本沒有任何實權,這些日子漢獻帝都撤掉了曹操原本坐著的相椅,他便只能和其他大臣一樣立于堂下。
越來越多的漢室老臣都開始在朝堂上進言,從前曹操面前,他們多半緘默不語。
尤其是潘國,還有國丈伏完。漢獻帝每頒布一個命令,他們都積極響應,高功頌德。
針對皇帝修改的那些詔令,曹丕也試圖讓皇帝收回成命,可眼下這個皇帝沒有了曹操的束縛,又有了這些老臣的支持,根本不會將年紀輕輕的曹丕所言听進耳中。
幾番下來,退朝之時,曹丕已經疲憊不堪。
回到他在許都的府上,他寬了外衣,仰面躺了下來。
好累,真的好累。
宓兒,我想回家。
不是回到銅雀台,我只想回到從前的曹府,你我相遇的曹府。只想回到那里的蘭皋堂。
可一切都不能夠了,只要一想到曹植,想到兄弟相爭的未來,曹丕就難以釋懷。
他接到了來自前線的消息,也知道曹植陷入困境,他不可否認地為他的手足擔心,卻又在同時希望曹植不要太過順利。如此復雜的滋味,他深受折磨。
曹植召集了他手下的將領,安排起最終的突圍反抗。
「將軍當真如此決定?」一名將領深知他們的兵力遠不如包圍他們的吳軍,若是突圍,無異于以卵擊石。
曹植沉默了少頃,腦中閃過成姿的那句話,他的目光逐漸堅定了起來,「等待未必就有更好的結果,反抗,或許會帶我們回去。」
他還要回去看她,如果就讓他死在當下,他無法舍得。
一眾將領見曹植的態度十分堅定,也都慢慢的堅定了起來。
于是,兩天後,曹植率軍進行了第一次突圍。
他騎在馬上,沖在全軍的最前,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活著回去。
他殺的奮力,臉上身上都濺滿了鮮紅的血跡。俊秀的面龐不再,此刻變得分外堅毅。
或許這時候,才是如他所說的,他已不再是當年的曹子建。
他不會再為了自己心里的執意勉強別人,所以他藏起了他的感情。
為了能長久的注視著她的人生,他乞求成姿隨他回曹府,乞求成姿裝成他的心上人,甚至將成姿的孩子說成是自己的孩子。
為了能持續的守護著她的幸福,他不惜出拳打傷自己的兄弟。
遠處射來一枚冷箭,曹植未曾留意,在他揮矛的間隙,箭矢就沒入了他的左肩。
皮肉被刺穿的聲音格外可怖,箭矢的力道之大將曹植整個人都帶翻到馬下。
他在地上滾了幾圈後,才停下,肩上漫無邊際的痛楚襲擊著他,腦中更是混沌不止。
眼前閃過明晃晃的刀光,他本能的閉上了雙眼,陽光之下緊闔的眼中一片金黃,她的笑顏竟然浮現了出來。
刀劍相踫的聲音傳入耳中,連同她的笑聲,輕淡的笑聲。
他不禁也笑了出來,淺淺地勾起嘴角,幻覺漸起之中似是問起她︰「這屋子里有兩位曹公子,姑娘你問候的是哪位?」
他的喉間一陣緊縮,淚水險些滾落下來。
那是他們的初遇……那時,她還不是曹丕的妻。
鮮血濡染了他大半個衣衫,曹植實在難奈肩上的疼痛,昏了過去。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他都不知道了,直到他被救回營帳,隨軍郎中看過了他的傷勢,又給他敷上了藥,他才漸漸恢復意識。
睜開雙眼,他看見了父相曹操。
是轉危為安了麼?
曹植只覺渾身酸乏,試圖翻個身來,卻被曹操按住。
「植兒,你傷勢太重。」
原來是父親來了,父親救了他。
「都是兒不好,疏忽之下被吳軍圍困,拖累了父相。」
「我兒平安便好。」曹操的話不多,但是深寓其中的感情,曹植能夠體會。
這時候,曹操又將候在營外的蕭遠傳喚了進來。
「這次,多虧銅鞮侯主傾囊相助,才得以轉危為安。」曹操向曹植解釋著。
蕭遠走上前來,看著躺在床上重傷中的曹植,笑道,「都是丞相眼光獨到,謀略得當,蕭某所盡不過綿薄之力。」
曹植向蕭遠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如果說從前他和曹植之間只是萍水之交,那麼現在,他顯然已被曹植看做了救命恩人。
不,應該說是得力幫手。
蕭遠笑意漸漸加深,眼中一閃而過的得逞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到。
曹操叮囑曹植道,「植兒靜養幾天,我們便可班師回朝了。」
蕭遠見沒有他的事了,便要主動退下。曹操卻按住了他的肩,拍了拍,贊許道,「回朝後,我會上表天子封賞侯主的。」
「丞相厚愛,蕭某愧不敢當。」蕭遠鞠了鞠躬,余光落在曹植蒼白的面龐上。
想到他摯愛的女人每天面對的都是這張臉,蕭遠的面上就泛上了陣陣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