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修之雖也出身寒門,但左家名下有良田百來畝,蔭戶也有兩家,不算富翁,至少也是個小康,比起李志高這在溫飽線上掙扎的,自然就多了幾個隨行的,牛車便有三輛,一輛坐人,另兩輛卻裝滿行李與禮物,卻不知是要送與什麼人的。左家怕路上不安全,還特地尋了幾個護衛,一路相護,于是與浩浩蕩蕩的左修之比起來,李志高這里真的是寒磣了許多。
李志高尚不覺得什麼,魏什長卻有點憤憤不平,盯著那幾個護衛,嘀嘀咕咕︰「這樣的……我一巴掌可以拍死幾個……」
言下之意,就是左家派的人再多,也不如他一個好使。
魏小花咯咯地笑,坐在牛車邊上,兩只腳在車沿晃蕩,道︰「爹,你也一把年紀了,怎麼還爭強好斗呢,等到了吳郡,我去尋些敗火的野菜來,再包餃子給你吃。」
李志高听到餃子兩個字就犯抽,抽得他心疼,他好不容易借來的那本《女誡》呀,後來還不得不自己抄錄了一本還回去,因為記憶力好,雖只抄了一遍,可他都快能背下來了。
魏什長一听女兒又要親手做吃的,頓時眉開眼笑,又殷殷叮囑︰「多放點肉,你爹我愛吃犖的,不愛吃素的。」
牛車雖慢,好歹比靠兩條腿走得快,如此車行了半月有余,便到吳郡地界,這一日正走著,迎面有幾輛蓋蓬牛車緩緩過來,車上鮮花瓜果無數,這時節哪有新鮮瓜果,大多是些干果,倒是那些插在干果中間的花枝,看似剛摘下不久,一朵朵都嬌艷欲滴,車上各坐著三五女子,嬉笑不禁,衣著艷麗,神情嫵媚,別有一番良家女子所沒有的風情。
李志高只看了一眼,便面色發紅地轉過一邊,命車夫避讓在路旁,讓對面的牛車先過去。後面左修之見他避讓了,便也令車夫避讓。
卻不料那些女子見了坐在牛車上的李志高和左修之,都是一般的少年俊秀,氣度不凡,便交頭接耳,不時有竊笑聲傳來,待雙方牛車交接而過時,那些女子驀然揚手,便將車上的花枝瓜果往李志高和左修之的身上投去。
「南有樛木,葛荔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就在李志高和左修之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車上又有一女子開口和唱,聲音婉轉如鶯啼,動听之極。
「噗……哈哈哈哈哈……」
女子們乘坐的牛車漸漸遠去,歌聲也消散在明媚的春光中,李志高和左修之面面相覷,只有魏小花捧著肚子,笑得差點沒在車上打滾。
如果換做上輩子,魏小花還真听不懂那女子唱的是什麼,可是這輩子她卻听得懂,這是詩經里的一首,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南方的樹彎彎曲曲,上面長滿了野葡萄,快樂的君子可以安享幸福。這里面,君子有暗指新郎倌的意思,這是一首充滿祝福的歌詠,可問題是那女子將李志高和左修之比做新郎,那誰又是新娘呢?魏小花不算,在場能做新娘的女人,顯然就只有這些女子了。
換句話說,就是李志高和左修之兩個男人,被路上遇見的一群女人給調戲了。
魏小花笑得死去活來,對著李志高不停地重復道︰「樂只君子……君子……你好君子啊……哈哈哈……」
李志高滿臉黑線,捧著一懷抱的花枝瓜果,哭笑不得。
倒是左修之比較痛快,笑著走過來,道︰「這可不錯,一路上有干果吃了。」
魏小花伸長脖子把腦袋探過來,對他二人笑道︰「我瞧你們這一路不用坐車了,隨著車跑吧,也好將身體鍛煉得健康一些,不然待到了吳縣那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還不得被那里的女子們,生生看殺了去。」
吳縣是吳郡的中心,也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所在,其實吳縣就是後來的蘇州,只是魏小花並不知吳縣就是蘇州,只想著江蘇一帶的中心,很有可能是六朝古都南京,因而便引用了紅樓夢里「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這樣的形容。
李志高氣結,想拿干果扔她,沒舍得,最後撿了一枝花,甩在她身上,以做被取笑的報復。
左修之認識他幾年,知他素來沉穩不似少年,難得見他這般孩子氣的舉動,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經此事過後,李志高一路上便大多埋著頭,極少有把頭抬起來的時候,也只在沒人的時候,才抬頭看一看四周的景色。待到要過長江時,他站在渡口,望著滾滾江水,竟自出神起來。
左修之也望著江水出了一陣神,待回神時,見李志高還沒有醒過神來,便笑對魏小花道︰「鵬飛兄定是想為此水做賦了。」
李志高被驚動,回神愧道︰「修之兄說笑了,每每想起令祖左公所寫之《三都賦》,小弟便不敢再言寫賦。」
左修之笑道︰「鵬飛兄何必自謙,我敢說,若鵬飛兄將這長江賦作出,自家祖之後,洛陽紙必又貴矣。」
魏小花听得一愣一愣,洛陽紙貴她知道呀,原來這左修之居然就是這個成語里的那個人的子孫,怪不得李志高當初跟她說什麼左修之出身洛陽左家,非逼著她去道歉呢,原來是怕她得罪了左家。
李志高微微搖頭,沉吟不語。
這時渡還未到來,魏小花見他生悶,便有些看不過眼,笑道︰「做不出賦就做不出,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給你唱首歌提提神,說不定還能給你一些靈感呢。」
李志高瞠目結舌︰「你會唱什麼?」
魏小花歪著頭想了想,頓時笑道︰「既在長江邊上,自是唱長江,听好了啊……」
她本想唱「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但想想,這調子太過現代,干脆,就把三國演義的主題曲拿出來顯擺了。
「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說實話,魏小花這曲子唱得真是再難听沒有了,為了裝男聲,她把嗓音憋著,可顧著憋聲音,就顧不了調子,所以那調子是走得七扭八拐找不著邊。好在吐字還算清晰,這詞卻是讓李志高和左修之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