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想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大叫聲打破了四周的寧靜,單瑜茜倏地睜開雙眼,與眼前的男人四目交接。
因為事發突然,兩個人不約而同都呆住了,雖然他們臉上表情都沒變,卻像兩根木頭般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直到大象老師沖過來,氣勢磅礡的往單瑜茜身邊一站,這才打破兩人之間奇怪的氣氛。
「你是誰?想做什麼?」比單瑜茜高了一個頭,重了二十多公斤的大象老師神情戒備的瞪眼問道。
「大象老師,他是我朋友。」已經回過神來的單瑜茜趕緊說道,然後轉向男人微笑,「你來了。來,我帶你去餐廳吃飯,大家都已經在吃了。」
「精靈老師,他是妳朋友?」大象老師有些愣住,還搞不清楚狀況。
「對,是我請來參加萬聖節Party的朋友,我跟院長說過了。」單瑜茜解釋。
「喔,既然跟院長說過,那就沒事了。你們快點去吃飯吧,大家都吃好一會了,你們想吃的東西若都被吃掉了可別抱怨,心里不平衡呀,誰叫你們動作這麼慢。」大象老師揶揄道。
單瑜茜笑了笑,轉頭招呼男人,「跟我來。」
那個男人始終一語不發,面無表情,不過她也不在意,因為她請他來只是想讓他飽餐一頓,讓他感受節慶的熱鬧氣氛,以及人間處處有溫暖而已,因為他給她的感覺實在是太茫然、太陰郁了。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她有這種感覺。
院里的餐宴采自助式,三十四名院童加一個院長、七名教師和五名義工老師及其家人,還有許多在院里長大已出社會獨立的學長姊們,場面相當熱鬧。
不過大家都算是有眼力的人,見單瑜茜身邊帶著一個沉默不語又面無表情的陌生人,都沒有來打擾他們,頂多打個招呼後便笑笑離開。
至于沒眼力的院童們她卻希望能多來找她,因為他們的單純、愉悅和笑容總是充滿了陽光,能驅散陰霾帶來光明與希望。
「我們院里總共有三十四個孩子,從一歲到十五歲不等,一個院長,七名專職教師,五名義工老師和大家的家人,以及一些已經長大出社會工作獨立的孩子們,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單瑜茜對男人解釋,沒希望得到他響應,只是簡單的說明眼前的熱鬧景象從何而來。
「在這里你不必客氣,吃完了還可以再去裝,大家都這樣。喔,對了,順便跟你介紹一下,那個穿修女服的修女就是我們院長,姓顧,你可以稱呼她顧院長或是直接叫院長,她今年已經六十二歲了,一生都奉獻給主和這個天使育幼院,是我最尊敬的院長媽媽。」
她邊吃邊說,沒在意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有沒有在听或是听進多少,只覺得既然他是因她而身處在此的,那麼她就應該盡地主之誼介紹一下周遭的人事物,讓他多少有點參與和融入的感覺。
「精靈老師。」這時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她面前。
「圓圓,怎麼了?」她低下頭,微笑的問。
小女孩未滿六足歲,長得圓圓胖胖、十分可愛,不說沒人會相信她兩年前被送來育幼院時,是個體重不足十二公斤,遍體鱗傷的受虐兒,讓人擔心會不會隨時咽氣。
「方方說,這個叔叔是老師的男朋友,是嗎?」圓圓伸手指著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天真的問。
單瑜茜聞言頓時滿臉黑線,抬頭尋找胡說八道的罪魁禍首。
看到躲在一面牆壁後方,只探出一顆頭來偷看的小家伙,她朝他勾了勾手道︰「方方,你過來。」
頑皮的小家伙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走了過來,臉上有著做錯事正想辦法要怎麼讓老師息怒的表情,一雙又圓又大的眼楮滴溜溜的轉動著。
「方方,你跟圓圓亂說什麼,你知道什麼叫男朋友嗎?」她拿出老師的架式,一臉嚴肅的問。
方方比圓圓大兩歲,卻和圓圓一樣是在兩年前進育幼院的,比圓圓早大概三個月左右。當時已經六歲的他防心很重,大伙絞盡腦汁花了三個月都沒能卸下他的心防,結果卻讓遍體鱗傷的小圓圓做到了。事後大伙曾經研究討論過這件事,結論出那是一種類似比較後的同情心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終于讓方方敞開心胸,並且懂得關心與保護,真是值得慶幸。
「嗯。」面對她的質詢,方方低頭應道。
「好,那你告訴老師,什麼叫男朋友?」
「就是可以結婚的對象。」方方答道。
「這是誰告訴你的?」單瑜茜一整個傻眼,忍不住月兌口問道。
「沒有人告訴我,我自己知道的。」方方臉上有著得意的表情,然後看向圓圓說︰「所以圓圓,以後我就是妳的男朋友了,知道嗎?因為以後我們會結婚,妳嫁給我當老婆,知道嗎?」
單瑜茜前一秒還因方方的回答而呆滯,下一秒卻因他對圓圓說的話而忍不住噴笑。
天啊,這小家伙腦袋里在想什麼呀?才小學二年級而已,竟然已經想到結婚的事,連老婆都找好了?這也未免太早熟了吧?然而令她更加笑不可抑的是小圓圓的回答。
「知道。」圓圓點頭應道。
單瑜茜壓抑著大聲爆笑的沖動,悶笑了好一會兒,差點沒得內傷。
「我的天,你這小家伙腦袋在想什麼?精靈老師二十五歲了都還沒想結婚的事,你今年幾歲?才八歲而已就想結婚會不會太早啦,方方?」她伸出食指點了點小家伙的額頭,又好氣又好笑的說。
「精靈老師有男朋友,很快就能結婚了。」方方瞄了瞄坐在她對面始終不發一語的男人,語氣竟像是在安慰,讓她一整個哭笑不得又尷尬不已。
看著眼前一大兩小的互動,男人忍不住輕扯了下唇瓣,接著訝異的僵了一下,因為他從沒想過自己還笑得出來,他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要怎麼笑了,還有這種發自內心想笑的沖動對他而言也是陌生的,因為過去他的笑不是想笑才笑,而是不得不笑,假到連自己都覺得厭惡,所以離開家不需要再面對那些他需要強迫自己微笑的人之後,他就沒再笑過了。
事實上不只有笑,他的喜怒哀樂好像也在他離家之後隨之離去,留下的只有木然與茫然。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對勁,卻無力阻止。橡皮筋雖然有彈性,可伸縮,但是拉扯久了也是會彈性疲乏,終至繃斷。而他正在等待斷裂,又或者其實早就已經斷裂廢棄無用了呢?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就此揮別一切,他閉上眼楮。
「抱歉,小孩子童言童語的,你別介意。」
逐漸熟悉的嗓音讓男人睜開眼楮,看見的是一張帶著歉意與尷尬的臉蛋,他想也不想的便搖頭道︰「沒事。」多日未曾開口說話的聲音沙啞難辨。
他這一開口沒嚇到對方,卻嚇到了自己。他是怎麼了?來這里不過是臨時起意加貪圖溫暖的回憶罷了,從未有過要與誰互動的想法,怎麼會突然開口回應她呢?難道這地方真有什麼魔力不成?他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听見他的聲音,雖然听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但是有反應就是有進步,單瑜茜微笑的想,很開心自己邀請了他,覺得自己做的沒錯。
「精靈老師,妳怎麼還在這里悠哉悠哉的?」麻雀老師突然氣急敗壞的跑到她面前。
「怎麼了?」她奇怪的問。
「什麼怎麼了?再十分鐘我們就要上台表演了,難道妳忘了嗎?」麻雀老師瞪著她說。
「什麼,十分鐘」她大驚,迅速低頭看了下手表,整個被嚇到。時間怎麼會過得這麼快?
「我立刻就過去。」她從座位上跳起來,拔腿狂奔之前仍不忘安排一下她所邀請來的客人。「方方、圓圓,好好幫老師招待這個叔叔,他是我們天使育幼院的客人喔!」
方方、圓圓聞言,認真的對她點了點頭。
她贊許的揉了揉兩人的頭,又對那男人說了一聲抱歉,才轉身飛奔而去,準備十分鐘後的上台表演。
這是一個彌漫了熱鬧、歡樂、溫馨、感謝與愛的夜晚,不管是大人或小朋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差別只在于小朋友的笑容中充滿了單純的滿足感,而大人的笑容中卻是充滿了付出後的欣慰、疲憊與愛。
熱鬧的景象在互道晚安與再見中逐漸清冷下來,小朋友一個個回房休息,大人們則在幫忙清理完凌亂的會場後慢慢散去。
男人坐在不顯眼的陰暗角落里,沒想到自己竟會待到最後,更沒想到自己竟會留戀這里溫馨熱鬧的氣氛,有些不舍離去。
然而不舍又如何呢?他終究是一個過路客、一個外來者,不屬于這里,就像在那個家中一樣。
木然的看著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庭院又呆坐了一會兒,男人緩緩地站起身,轉身朝育幼院大門的方向走去,準備離開。
「先生?」
身後突然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令男人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轉頭看去,只見那位姓單的精靈老師帶著一臉驚喜的表情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面前。
「你還沒離開,一直待到現在嗎?」她難掩訝異的看著他說。
「我還以為早就離開了,之前一直都沒看到你。對了,你晚餐有吃飽嗎?還有,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是我邀請你來的,卻忙得沒有時間招待你,真的很抱歉——啊,下雨了!」
突如其來的落雨讓話說到一半的單瑜茜遏制不住的驚叫,因為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幸好他們的萬聖節Party已經圓滿結束,不然早半個小時下,大家都會淋成落湯雞。
不過現在好像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該想該做的應該是要先躲雨才對。
「你有沒有帶雨傘?」話一說出口,她就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說廢話,隨即改口,「你先跟我過來躲一下雨,我拿把雨傘借你。」
「不用了。」男人沙啞的開口道,但聲音卻被愈下愈大的雨聲,以及她的驚呼給完全掩蓋掉。
「天啊,怎麼愈下愈大?快點,快點跑呀。」見他仍站在原地淋雨,她想也不想便伸手扣住他的手臂,拉著他往育幼院的建築物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