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眼前,張易之和高延福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是十分默契而又奇怪的。
張易之既然猜到了張家庇蔭之事完全在武則天的操縱之下,自然也就肯定了高延福所要宣的制書其實就是給自己的。他之所以要跑一趟定州,不過是做做表面文章而已。
關于這一點,高延福顯然也是心知肚明。一般來說,下達聖諭這種事情,選到誰去,誰肯定的要立馬動身的,哪有還要打听一下有沒有其他人也去目的地,然後約好了同去的!高延福一個宦官自然不可能做出這樣近乎愚蠢的決定,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根本就出自皇帝的授意!
張易之感覺自己的心髒「砰砰」地跳動了起來,他試探著問道︰「不知高內伯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高延福毫不在意地笑道︰「五郎若是同行的話,以五郎的時間為準,奴婢隨時候命便是!」
這話終于打消了張易之心底最後的一絲疑問。欽差從來都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離境,哪里有由別人說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的!
張易之微微一笑,又問道︰「不知高內伯此次前往定州,所傳的是什麼上諭呢?哦,當然,如果高內伯不方便透露,就當我沒問便是。」
高延福也是一笑,道︰「事涉機密,旁人我不告訴他,五郎是自己人,自然沒什麼不能透露的——」
張易之看著高延福這詭異的笑容,听著他詭異的台詞,不由想起前世某個廣告。明明是想全天下都知道,卻還是努力要裝出「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樣子,真是有些好笑。
「這次,你們定州張氏將有一人要致仕,其子嗣將會得到一個庇蔭為遼山縣尉員外同正的機會。想想,聖人對于你們張家真是著緊得很吶,一般的這種事情,都是由天官衙門那邊定的,獨有你們這職位由聖人欽點。別看這只是一個遼山縣尉,比起三省六部九寺里一般的庇蔭官職位小得多,這卻是聖人的另外一番心意呢!在朝中當一個六七品的小官,通常只能在四五品的貴官後面唯唯諾諾,一天除了點頭哈腰,幾乎沒什麼正緊事可干的,更不要說立功升職了。而在地方上為官就不一樣了,就算是一個九品小官,只要好好當差辦事,總有立功的機會,以後平步青雲,就指日可待了!」不知是不是出自武則天的授意,高延福不但說出了張易之將會被委派的職位,似乎還擔心張易之不滿意,順帶著還解釋了一番。
但高延福的這番解釋顯然沒有讓張易之徹底打消疑慮。張易之疑慮的並不是這個官職本身的大小,而是那「員外同正」四個字。
武則天踐祚之初,為了收買天下人心,大肆擴張官僚隊伍,其主要的方式就是設置試官和員外官。
試官,就是試用期的官,一個人覺得自己有擔任某職位的能力,就可以申請在這個職位上進行試用。為了避免惡意試用,朝廷又規定,試官如果不合格的話,要受到嚴懲,有的甚至要掉腦袋。
而員外官就是某個職位按照編制已經滿員,特意又在原編制之外再添加一些名額。員外官如果不加「員外同正」,地位比正式編制的官員要小一點,加了以後,俸祿和職權就和正式編制是一樣了。
因試官和員外官過多,很多衙門,尤其是地方衙門已經出現了一個房間里擺不下那麼多個座位的地步了。
張易之之所以疑惑,是因為按理道理,庇蔭的官員,乃是正途出身,沒有理由給加上這麼個惡心的「員外同正」。
高延福顯然沒有注意到張易之的疑惑,他對自己的解釋很滿意,所以覺得張易之也會很滿意,便向張易之道︰「五郎你就先準備準備吧,決定好什麼時候啟程,派人去奴婢的宅子里說一聲便是!」
張易之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將高延福送了出來,立馬回到內院,找到臧氏,把這件事情說了一遍。
臧氏听得張易之的話,自然有些失望。畢竟,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合家團圓是最重要的事情,先前雖然也曾考慮到兒子可能外放為官,當這種可能性成為事實的時候,她也是免不了失落。
不過,臧氏並不會把這種負面的情緒表露在面上,進而讓兒子受到感染。她只是說道︰「你說的是,這‘員外同正’的確是有些蹊蹺。不過,這官場上的事情,我不懂,你可以找那對這方面有所了解的人去問吧!你前幾天不是招了兩個幕僚嗎,現在就是用到他們的時候了!」
張易之听得臧氏的語氣里,對于劉家父子也是頗為不滿,頓時汗顏,笑道︰「大人提醒的是,我都差點忘記這兩個人的存在了!」說著,便辭了出來,找到了劉思禮。
劉思禮剛喝了點酒,,這時候正坐在他自己所住的院子里大樹底下眯眼打盹,見到張易之前來,他也不起身相迎,而是毫不客氣地說道︰「學生傷勢未愈,起身不便,五郎見諒!」
張易之心下暗罵一聲︰「擦,你受的不過是一些皮外傷,比起我當初所受的那些傷來差得遠了,居然給我裝死,真是太不把我這個東主放在眼里了!」只是現在有事相詢,他臉上只好裝出禮賢下士的樣子,不動聲色地笑道︰「劉公莫要客氣,你雖然名為客卿,也算是我的長輩,自然無需像一般的客卿那樣多禮。」
劉思禮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五郎此來,有甚事嗎?」
張易之便又將高延福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然後坐下來靜待劉思禮的回答。
劉思禮微微迷上眼楮,靜靜地坐在那里,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時間,就這樣緩緩地在這種安靜之中流淌著,劉思禮始終沒有開口。
耗盡了所有的耐心之後,張易之終于忍不住,在一旁輕輕地提醒道︰「劉公——」
不想,劉思禮听得他這聲輕輕地呼喚,嚇了一跳,渾身一顫,身子便向個倒去。好在他及時反映過來,才沒有當場摔倒在地。
張易之見了劉思禮這番反應,先是一愣,隨即終于明白過來︰這廝原來並非在思考什麼,他根本就是在打瞌睡!
霎時間,張易之有些惱怒,道︰「劉思禮,你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劉思禮赧然一笑,道︰「五郎莫怪,學生並非故意給你難堪,方才學生本來是在思量對策來著。只是沒想到想著想著,就這樣睡著了,莫怪,莫怪!」
張易之心中不由涌起了一個念頭︰「這廝到底真的如此昏聵還是假裝出來的無能。」結合當初他把自己的命運寄托于術士的一番話,張易之覺得前者的可能性大得多。當下,他下定決心,若是此人真的一點本事也沒有,只會混吃混喝,還是早早把他打發掉為好。否則的話,浪費糧食是小事,就怕哪一天被他壞了大事。
當下,張易之問道︰「那麼,劉公是否已經想到了對策呢?」他已經做好了決定,一旦劉思禮自承無計可施,立即翻臉,將他請出張府。
「慚愧,實在是想不出對策——」
張易之一听這話,正要發作,就听劉思禮又加了一句︰「不過,學生知道有一人,定能給五郎一個滿意的回答!」
「哦!」張易之頓時把正要出口的話給咽了下去,道︰「卻是誰?」
「這個人五郎也認識,而且——」看見張易之的臉色有些不善,他的臉色頓時變得訕訕的,也顧不得繼續賣關子,道︰「便是王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