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州,這個地方,在歷史上頗有名氣。提及這個地名,人們第一念頭,往往會想到「流放」二字。的確,自極其遙遠的古代到唐宋,這里一直是一個極為熱門的流放之地。
最早流放于房州的,據說是堯的兒子丹朱,後來有趙幽繆王、漢代的幾位公主王公。到了唐朝,房州更是成為了王公貴族流放的主要目的地之一。高宗的前太子李忠、高陽公主等一大批人,都流放于此。
而在歷史上,流放房州的風起還從唐朝一直傳承到了五代、宋朝。著名的有北漢末代皇帝劉繼元、後周的小皇帝柴宗訓、趙匡胤的弟弟趙廷美等等,人數極多,而且一個個身份都十分尊貴。直到北宋滅亡之後,流放房州的傳統漸漸消失,以後雖然有個別人流放房州,卻再也沒有重現唐宋時期的那種「盛況」了。
而在此時,房州也正流放著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當今天子武則天之第三子,曾經當過皇帝的廬陵王武顯。
張易之坐在街上的一個茶寮里面,端一口茶,輕輕送進嘴里,感受著這茶葉的幽香,心思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這已經是他來到房州的第三天。四處走了一圈,他才發現,這鬼地方的確是很適合流放。這里多山,而且一座座的都頗為險峻,把人往山上一送,隨便派幾個人關著,流放者自然很難從山上逃下來,山下的人想要攻上去,也十分不易。
即使偶爾有人被救下山,這里離京城只有八百里左右的距離,朝廷的反應是很快的,很快就能調來大軍,熄滅你剛剛燃起的那麼點微緲的希望。
更要命的是,這里的山太多了,你根本不知道誰被關在哪一座山下,或者是山上。
張易之現在面臨的,就是這個問題。他打听了兩天多了,沒有得到一點關于武顯的消息。全天下都知道武顯在房州,本地人更不可能不知道。要說口風緊,不可能全部的人都口風緊,尤其是面臨沉甸甸、亮晶晶的敲絲的時候,更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這關押之地實在隱秘,的確是沒幾個人知道。
這讓張易之很是苦惱。他知道,最可能知道武顯關押地的人都在州衙。可是,他這次是秘密行動,對官府是避之唯恐不及,哪里還能主動去和他們接觸?而且,照現在的情勢看,就算知道武顯關押何處,憑著他張易之的兩手兩腳,想要把人弄出來,還是極為困難。
張易之總算是明白了,武則天這又是在給他出難題呢。如果他救不了人,那好,還是乖乖回去當小白臉吧!
「他娘的,這老娘們還沒完沒了了!」張易之輕輕地咒罵一聲︰「老子這次偏偏就要做到你認為我做不到的,讓你徹底地知道老子的厲害!想要老子被你牽著鼻子走?沒門!」
發泄了一句,張易之心下舒服了一些,回過頭來,正好看見一個一臉尷尬的茶博士正站在那里,滿臉驚訝地看著自己。
張易之也有點尷尬。顯然,他方才有點出神,一句本該在心里說說的話,不自覺地喊出了口,還正好被人听見,這真是夠囧的。還好,茶博士只知道自己在罵人,絕不可能知道自己所罵的,正是當今的天子。否則的話,他就不是這幅表情了。
張易之輕輕招招手,將那茶博士招到了面前,道︰「再來一壺茶!」
茶博士點點頭,木然地去了。他實在懷疑,這位客人的肚子是什麼做的,這才多大功夫,居然就把整整一壺茶喝光了。
其實,這還真怪不得張易之。他的前一站箕州那邊,地方貧困,沒有什麼像樣的好茶。而房州就不一樣了,這里臨近洛京,地方富庶,而且張易之親自「發明」的炒茶技術已經在這短短時間內,得到了普及。吃著這里的茶,張易之倍感親切。況且,房州的天氣比箕州實在熱了不少,喝茶解暑,也是自然之事。
過不多時,茶博士又將了一壺茶上來。看著他就要離開,張易之連忙將他拉住,問道︰「茶博士,問個小小的問題。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好奇而已,不要見怪啊!」
茶博士年紀很小,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禮貌倒是頗為周到,躬身說道︰「客官請問,若是知道的,小人自當奉告!」
張易之假作不經意地問道︰「也沒什麼,我只是好奇,這廬陵王——」
「嗯?——」剛听見「廬陵王」三個字,周圍許多詫異的目光同時投了過來。而那茶博士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連連擺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張易之苦笑︰「我不過是好奇問一下而已,你們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的嗎?」他心下真是郁悶死了。原先他問到過一些人,也是這個態度。他還以為那只是個別人膽小怕事,想不到大家都是這樣的。
被這件事一攪合,張易之喝茶的心情也就沒有了,又隨意地坐了一會,便結賬離開了茶寮,來到了大街之上。
「看來,還真的是只能在本州的官老爺們身上想辦法了!」張易之暗暗忖道︰「像知州、長史這些人,肯定是知道廬陵王關押的地方的。不過,我逼問完他們之後,又怎麼去救人呢?被逼問之人肯定知道我要去劫武顯,事後肯定會捅出去,我他娘的作為朝廷命官,總不好殺人滅口吧?」
正苦惱間,忽听見前面一陣叫罵聲傳來。張易之抬眼望去,正好看見一個精壯的男子一把將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老人推倒在地上,不住地辱罵。大概是覺得這樣還不過癮,他又沖上去,對著老人的身子狠狠地踢了兩下,又揮拳打了幾下。
周圍的人要麼是遠看,要麼近觀,大家似乎都對這個男子頗為畏懼,也不敢出言阻止。甚至連那議論聲,都是故意壓制得很低,好像生怕那精壯男子回頭來對付他們一樣。
張易之只感覺一陣強烈的惱怒之意從腳底下一竄而上,從頭頂上冒了出來!這種恃強凌弱的事情,他見得多了,大約是前世自己也曾屬于被欺負對象的關系,他每一次都是極為激動,絕不因為司空見慣了而變得麻木。
大怒之下,他沖上前去,從後面一把拽起那精壯男子,道︰「你想做什麼?」
那精壯男子正在快意地修理著一個螻蟻一般的老人家,絲毫也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會跑來壞他的好事,被狠狠地絆了一下。不過,他身手頗為敏捷,居然並沒有摔倒。
待得看清眼前竟是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他大怒,道︰「小白臉,你知道我是誰嗎?」
張易之的眼楮眯了起來。他現在正在為擺月兌小白臉的命運而奮斗,自然最不喜歡別人將他稱為「小白臉」。這個精壯男子正好犯了他的一個大忌。就憑這一點,張易之今天也不打算讓他全身而退。況且,張易之此時正因為廬陵王的事情,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此時找到了一個極好的出氣對象,又豈會輕易放過!
「我他娘的管你是誰!」張易之二話不說,沖上去對著那男子的頭,就是一拳。
那男子哪里料到一個長相如此斯文俊朗的人,居然如此的不講風度,居然說打就打,連一點起碼的規矩都不顧。這一拳正好砸在他的臉上,他只感覺臉上一熱,接著那受創部位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人說「打人不打臉」,沒有想到眼前這小子一出手就奔著臉去,實在是太可惡了。
「爺爺今天要宰了你小子!」精壯漢子怒吼著,向張易之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