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愛卿,對立儲一事,如何看待?」武則天很平靜地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群臣頓時呆住,把方才對突厥人的義憤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畢竟,北疆的事情再嚴重,也在千里之外,而立儲的事情,就在京城里。而且,這立儲的事情,無疑關系著百官們的前程,不同的皇帝的用人風格都不一樣。一朝天子一朝臣,誰都不能確定,新皇即位之後,自己還能立于這朝班之上。
因此,群臣對立儲之事的關注,遠在北疆戰事之上。
不過,大家又不敢對此發表意見。因為立儲一事,極為敏感,說錯一句話,便有可能萬劫不復。大多數的官員,也只是敢在暗地里向某一位熱門候選人表示忠心,到了朝堂之上為他造勢、吶喊,卻極少敢于直接道出「立某某為太子!」這一類的話。
今年以來,尤其是狄仁杰拜相以來,武則天漸漸偏向了李家。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釋放出了善意。首先,是皇嗣旦得以和太平公主一起,作為李家的子孫前去北京府祭祖,然後是廬陵王顯被接回了神都,其幼女也被封為郡主。
這些事情,無一件不是驚天動地,牽動著億兆百姓和朝中群臣之心。「武黨」的人固然是略略心驚,「李黨」的人也不敢過早地歡慶勝利。因為女皇帝就喜歡玩這種虛虛實實的游戲了,她這些動作,都有可能只是試探。若是你將之當真,很有可能遭致滅頂之災。
一時間,群臣噤若寒蟬。幾乎每個人都想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最後紛紛選擇沉默。最後,還是老丞相狄仁杰站起來,奏道︰「陛下,國有副主,則上安下定,朝廷上人心安定,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因此,立儲,會成為陛下現今最聖明的決斷!」
狄仁杰是「李黨」的領袖,也是和武則天私交最好的大臣,他一出口,「李黨」群臣自然是紛紛表態,支持立太子。而「武黨」群臣見了,都不免驚疑不定,有些不知所措。
待得大家都發表了一陣子意見,武則天也點頭道︰「諸位愛卿所言極是,朕最近也是一直在思量立儲之事,也終于下定了決心——」
眾人听得此言,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大家都知道,女皇帝下面的幾句話,將決定著這朝堂之上,上千大臣的前途,也決定著沒有在這朝堂之上,許許多多男女老少的未來。這可絕對不是鬧著玩的。
「朕決定擇日立皇嗣旦為太子,讓春官和司常寺、司僕寺一起,商議一下禮儀,測算一下黃道吉日吧。至于這制書,就交由狄國老去草擬吧!」武則天淡淡地說道。
「臣遵旨!」狄仁杰顫聲應道,一言方了,老淚縱橫。苦等了多年,這太子之爭,終于算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李黨」終于是在他的領導下,暫時壓倒了「武黨」。雖然現在還沒有進行冊封大典,太子更遠遠沒有踐祚為帝,武黨的人還絕對有翻盤的希望,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這位老人流下了歡欣的眼淚。
武則天也終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這些年以來,她一直被「立誰為太子」這個問題,困擾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她已經對這個問題有些厭煩了。
再過不多久,她就將七十六歲,在如今這個時代,她已經算是極為高壽了。盡管她還沒有退位讓賢的打算,心底也難免生出了一絲厭倦。尤其是有了那位可人而又知心的小情人之後,她對于朝政,就越發的倦怠了。權力不能放棄,繁瑣的政務最好是推出去,這就是她現在的想法。
立個太子,既可以幫著處理一些無關緊要的公務,又能省下一樁心事,好一心一意地去和小情人快活,這真是何樂不為。
「退朝!」武則天輕聲道了一句,在群臣的「萬歲」聲中,步入了偏殿。
一石驚起千層浪,沒有過多久,這次的朝會,就變成了神都城街頭巷尾議論的中心話題。就連那些一向對國家大事漠不關心的販夫走卒,「參政議政」的積極性也是大為增強。一方面,大家嚴詞斥責突厥人趁火打劫,沒有道義,沒有廉恥。另外一方面,大家又開始議論、憧憬起李家的太子登基之後,大周將會走向何方。
眾所周知,李家的兩位皇子皇嗣和廬陵王,如今都在女皇的威勢之下,「主動」改姓,成為了武家的人。可是,只要不是一個超級笨蛋,絕不會相信他們內心里真會情願放棄自己威名赫赫的祖宗,而改去祭祀武家那小門小庭的那些不知名的祖先。那麼,一旦他們登基,會不會把自己的姓氏改回來呢?再往深里想,他們會不會把國號改回來呢?會不會廢棄武家的太廟呢?會不會把女皇的這些新政都一體廢除呢?
這些,一樣都沒有發生,卻都是完全可期的。這些,未必和這些風吹日曬討生活的普通百姓有關,卻是他們極為感興趣的。
而有些看起來應該對這些問題更加關切的,反而對這些事情顯得漠不關心。比如說首席宰相狄仁杰。
一大早,狄仁杰就回絕了許多「李黨」骨干大臣以及一些原先搖擺不定,如今卻有意投靠的「武黨」、「清流」大臣的拜訪,徑直便裝去了婁師德的府上。
通傳過後,狄仁杰在婁師德的客廳里,見到了這位和他年紀相仿,性格卻大不一樣的同僚。
「婁公啊,你這次怎地如此糊涂,竟然主動請纓,去北疆受苦?」狄仁杰這次入相,乃是婁師德所薦,所以他把婁師德視作知己,也視作師長。對于婁師德前往北疆的選擇,十分的不解。
「我為何去不得?」婁師德捻須一笑,一如往常的氣定神閑。
「婁公啊,若是在三四十年前,我相信你不但去得,而且是絕好的人選。可惜,歲月不饒人,咱們都老了,比不得那些年輕人……」
婁師德斂去笑意,喟然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老了。不過,就是因為老了,我才更要去!」
狄仁杰不解,問道︰「卻是為何?」
「所謂‘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人的一輩子,若是真如草木一秋,無聲而過,又有何意義呢?難道,忙忙碌碌一輩子,戰戰兢兢數十年,就為了謀個最後無聲無息地閉上雙眼嗎?不說其他,就拿狄公你來說,陛下若是還沒有宣布立李氏子孫為太子,你會不會繼續拼搏,會不會繼續和各種勢力爾虞我詐?」婁師德罕有地激動,
狄仁杰也感受到了這位老友特殊的情緒,卻仍是有些為他擔憂︰「可是,你——」
「狄公啊,人都道我婁師德膽小怕事,我的確是謹小慎微,但我也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的。一些無傷大雅的話,我婁師德听了自然可以置之一笑,可是,對于一些小人無恥的聒噪,我面上雖然不言,心中還是難以平靜的。狄公啊,我終究不是聖人,這些年以來,年紀越來越大,對于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就越來越後悔。若是當年我能稍微強硬一點,不論是國事還是家事,都未必會到今日這一地步。我老了,時日無多,我一直都在期盼著,上蒼能給我這樣一次撥亂反正的機會。我要證明給世人看,我婁師德終究不是懦夫,我不但有老驥伏櫪之心,也有老驥伏櫪的膽略和本領!如今,這機會就擺在面前,我如何能輕易放棄?」婁師德激憤地說道。
狄仁杰終于不再勸,他看得出來,婁師德是真的下定了決心。他心下也有些愧疚,曾幾何時,他也在嘲笑婁師德的隊伍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