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特勒眼珠子一轉,向雲特勒使了個眼色,意思很明顯︰「你和這小子關系不錯,你來勸勸這小子吧!」
雲特勒卻是一臉的苦相。自從昨晚出了那「馬匪」偷襲事件,他到現在一直沒有安下心來。他比自己的弟弟弋特勒心思要單純得多,雖然也暗暗覺得這事情有可能和張易之有關,被張易之這樣一番搶白,他那點懷疑早就一掃而空了。
現在的雲特勒,太後悔了。他後悔昨天張易之那樣「誠意誠意」地過來商量大事的時候,自己的弟弟言語無狀不說,就連他自己也站在了弟弟這一邊,這不是傷人心嗎?他後悔,張易之等人布置防御工事的時候,這邊的突厥士兵在那里瘋狂嘲笑,極盡羞辱之能事,他當時竟也頗有共鳴之意,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在心下里也跟著罵了一句︰「想不到這男人看起來這樣好看,行事作風似乎也很果決,骨子里卻是這樣一個怕死鬼!」
而雲特勒最後悔的,莫過于方才的事情了。張易之進來之前,外面的人對他無禮,雲特勒本可以阻止的,因著自己心底里的那點懷疑,他沒有表示。這無疑是重重地刺激了張易之一把。
雲特勒甚至在想,要是自己什麼也沒做,而且還一心一意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多番進言,多番遭受嘲弄之後,還要承受大家的懷疑,恐怕反應也不會比張易之好到哪里去。
可想而知,如今的雲特勒心底下是何等的羞慚,偏偏這時候弋特勒又暗示他來開口。他這才發現,現場這些人中間,還真就只有他勉強能開口,其他人一個個的比他都還要惡劣得多。
他卻不知道,他自己對張易之的那點懷疑,根本就是事實。昨晚的那起刺殺事件,根本就是當初沂州刺史崔玉書獻策,而張易之付諸行動的第一環。而昨晚的那些所謂的「馬匪」,根本就是侯門海等幽州軍改扮的。
當然,張易之為了保守秘密,誰也沒有告訴,就連武裹兒和王雪茹都沒有說。只是,王雪茹對他知根知底,從他種種行徑中看出了端倪而已。饒是如此,王雪茹也只是知道那襲擊的事情和張易之有關,或者是張易之事先得到了情報,卻不知道這事情根本就是張易之導演的。
「那個——張將軍——」雲特勒的面色微紅,終于囁嚅開口。
「怎麼?」張易之冷笑一聲,絲毫沒有給和自己關系還算不錯的雲特勒面子︰「雲特勒對下官的決定,有什麼意見不成?」
雲特勒苦笑︰「張將軍,其實,事情還是可以商量的。昨晚的事情,純屬意外,我們可以擔保,昨晚的事情之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張易之卻哪里肯輕易罷休。他淡淡一笑,道︰「雲特勒,這些日子以來,承蒙你看得起,咱們也算是關系不錯——」
听得此言,雲特勒心下不由一甜,眉宇便舒展了起來,一雙水剪眸子里的笑容,也從苦澀變成了甜美。這不僅僅是因為張易之對他本人的認可,更是因為張易之的言語間,似乎出現了一點松動。
若是張易之的言語里面,沒有任何的松動,那問題可真是有些大了,說明張易之去意已決。在如今這種情狀下,張易之想要尋求淮陽王武延秀的幫忙,是輕而易舉的。這樣一來,突厥的兩位特勒還真不知道怎麼辦了。難道,難道還能把不願上門入贅的女婿綁回去不成?從來只听說過有搶媳婦的,可沒有听說過搶女婿的。
現在,在雲特勒看來,起碼是因為自己先前釋放出來的善意,讓張易之對于貿然離去,頗有不忍。又或者,張易之根本就因為和自己交心,有些舍不得自己。不管是這兩種中的哪一種,只要適當地引導一下,張易之還是有回心轉意的可能的。
當然,在私心里,雲特勒還是希望後者是事實。
雲特勒並沒有打斷張易之,而是拋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意,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這一刻,他恍然忘記了自己現在是男兒身,女兒家的媚態徹底地顯露了出來。
旁邊的弋特勒看見雲特勒這般神態,吃了一驚。這個神態,實在是太女性化了,太容易暴露身份。他有些忐忑地向張易之望去,卻見張易之仍是一臉淡然,頓時放下心頭大石,甚至還不忘暗暗鄙夷一句︰「這家伙眼神真差。這麼笨的人,昨晚的事情說不定真不是他策劃的呢!就算他裝瘋賣傻,驀然發現雲特勒是個女兒身,總不至于一點一點訝異的樣子都不露出來的。唯一的解釋,他根本就沒看出來!」他卻哪里知道,張易之身邊就有兩個易釵而弁的高手,早就把雲特勒這個低手給揪出來了。
張易之繼續說道︰「但是,我不能因為一己私情,而忘記了天子的重托,忘記了億兆百姓的福祉。對不起了,雲特勒,下官必須要盡忠職守!」
這家伙也夠無恥的,上綱上線準確而強勁。眼前的事情,和大周皇帝的重托或許真能扯得上關系,和百姓的福祉又有個毛線的關系。但無可否認的一點是,他這樣一說,對方討價還價的余地就不多了︰人家連億兆百姓的福祉都押上了,你做出一點犧牲又算什麼呢?
偏偏,這時候的雲特勒早已被張易之不露痕跡的花言巧語迷失了心智,竟然還真就信了張易之的話。當下,他信誓旦旦地說道︰「張將軍,你放心,以後的旅程之中,本——特勒絕不會讓你們大周的人馬蒙受任何損失,絕對保證你們順利到達黑沙城。」
這時候的雲特勒,那神態無比的莊嚴肅穆,就像一只護巢的老母雞一樣。任誰見了他這時候的表情,都會覺得現在去挑釁張易之,會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因為這只「老母雞」絕對會立即發飆。
弋特勒在旁邊听得一個郁悶啊。雲特勒這樣一說不要緊,以後漢人自己騎馬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難道也要突厥人來負責嗎?雲特勒這番說辭,簡直就有點喪權辱國的味道了。至少,弋特勒是很難接受的。
不想,就是這樣的條件,張易之還是不能接受︰「雲特勒,你的誠意,我是很了解的。不過,我不能因為你的些許承諾,就把我近百兄弟的性命,押上去。大周皇帝的聖諭,重于泰山,我豈能寄望于憑借著你們突厥人的幫助,來完成陛下的重托?」
這話一出,連雲特勒也不免生出了幾分憤懣︰「這是什麼屁話,你要是這麼不相信我們突厥人,為何又要找我們來迎接呢?」
但是,形勢比人強。雲特勒縱有不滿,也不會在這時候表現出來。他表現出了超強的耐心︰「張將軍,咱們突厥人都是很直爽的,我們講求的是直來直去。現在你就直言吧,你要怎樣才肯繼續北上?」
張易之听得一愕。隨即怔怔地沉吟了一下,終于一拍大腿,道︰「好,既然雲特勒是直爽漢子,那下官就直言了。下官覺得吧,昨晚的事情,絕不簡單,我們的大隊人馬里面,一定有內奸!設非有內奸,敵人襲擊的時機不會把握得如此的好。下官認為,若要北上,就必須先把內奸給揪出來,否則下一次再出現類似的事情,未必就能像昨晚一樣幸運了吧!」
他這一番話情真意切,看起來簡直是咬牙切齒,和那內奸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