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道這種事情,從淺雲聖女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成為她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從當初的青澀、羞赧,走到如今,她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場面。現在的她,坐在那里,面對著上百只眼楮同時凝視,根本就沒有半分慌亂的神色,有的只是無比的從容。
事實上,比眼前大十倍、百倍的場面,她也早已見識過很多,對于現在的她而言,眼前的這種場面,只能算是小場面了,自然是難不住她。
那些虔誠的襖教徒只听了短短的一會子功夫,便感覺大有好處,仿佛自己的道行又加深了不少,心下再無懷疑︰此人一定是真的淺雲聖女。就算是那些完全不信奉襖教,甚至視襖教為仇寇的,也都是一個個凝神屏息,認認真真地听著淺雲聖女的傳道。
也就是淺雲聖女,才有如此的魅力。
張易之看著這個場面,感覺十分的好笑。本來這是一場追殺和救人的游戲,不想到了最後竟演變成這般情狀,就算是他這個當事人,也是完全沒有想到。不管怎麼樣,這總是好事,從那幫契丹人的神態上來看,現在就是求著他們對淺雲聖女下手,他們也不會更不敢了。
籍著這個閑暇,她轉向李香兒道︰「孩子弄過來讓我抱抱吧!」
李香兒臉色一紅,倒也沒有多言,便真的把孩子從自己的懷中解下來,輕輕地交給張易之。
這是個男孩,年紀還小,全身看起來極為粉女敕。不過,眉眼之間,已經略見一個清秀的雛形了。想來,等他長大以後,一定也是一個大帥哥。
甫一抱住這個孩子,張易之便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在自己的血液里開始流淌。似乎有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在連結著自己和這個孩子,讓他不由自主地對他生出了一種極為強烈的親近之心。他甚至感覺,若是此時有危險降臨,他願意為了這個才第一次見面的孩子而犧牲自己的性命。
這大概就是血脈相連的作用吧。
看著張易之臉上的柔和之氣,李香兒感覺無比的甜蜜。這一年多以來,為了這個孩子所受的那麼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都變得那麼的微不足道。剎那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殺伐果斷的女強人了,而是徹底蛻變成一個女人,一個小女人。
這邊兩個人眉來眼去,在旁邊的空氣之中,注入了一種酸酸的氣息。兩個女人相對無言,眼中都有不平之意。
不過,還有比她們更加難受的,那就是那契丹將領。他現在後悔,後悔自己不相信淺雲聖女的身份,還要出個傳道的餿主意來為難她。現在可好,淺雲聖女真的開始傳道了。
這傳道不比其他的事情,可以隨意地打斷。現在,就算他要打斷,而且淺雲聖女不介意,他自己的那些手下也不能答應。哪有听經听到一半,就此中斷的道理,這玩意可不興什麼下回分解。
對于這幫契丹人來說,他們的問題是,不宜在同一地方待太久的時間,因為那樣容易招來大周軍隊的圍剿。在如今的松漠這片土地之上,大周和突厥兩國的軍隊,把所有武裝起來的大隊契丹人當作敵人,只要是這樣的隊伍一出現,他們便會毫不留情地迎頭痛擊。
今天,這幫契丹人在現在的這個地方,已經是待了夠長的時間了。從現在開始,時間每過一刻鐘,大家遭受圍剿的危險,就大幾分。這可不是說笑的事情。
契丹將領假作饒有興致地听講,那胃里泛出的苦水卻已經回流到了他的嘴里。
偌大的草原之上,一群服飾各異,言語各異,身份更是各異的人,安安靜靜地呆在那里,形成了一副極為特殊的畫面。
而就在此時,身後大道之上,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
所有人都不由得為之色變,他們都感覺,這一定是自己的敵人來了。
張易之等人,是從突厥逃跑出來的,而現在這馬蹄聲又是從身後傳來,想來應該是突厥的騎兵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被他們逮住,拐帶他們的襖教聖女出逃,這罪名足可讓萬千憤怒的突厥牧民把他們這里的每個人撕成肉片!
張易之也來不及奇怪自己走這條路線,而且這都跑到了松漠之地,為何突厥人還敢追來,他們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逃。
這幫契丹人更是如此。他們最近這些日子,已經成為驚弓之鳥了,只要是听見這種聲勢浩大的馬蹄聲,第一反應就是快跑,他們甚至都不願去了解一下對方是什麼人,兵力有多麼強悍,他們完全沒有反抗的決心。
于是,這場傳道草草地就結束了,雙方合起來一百多人,都是不言不語地使出最快的速度上馬。而相較之下,這幫契丹人顯然是對這種場面更加熟悉,應對起來也更加迅捷,一百多人很快就上了馬,發出的聲音,竟然不大。然後,他們像是早已約定好了一般,也不等任何人的命令,同時策馬,向同一個方向飛馳而去。
從他們的效率,你完全可以看見一支百戰之師的影子。
張易之這邊,則要麻煩很多,有女人還有孩子,一團亂麻。雖然包括那小娃兒在內,總共才九個人,但直到前面的契丹人已經跑的沒影了,大家才全部上了馬,一個個又都齊齊地把目光對準了張易之,等待他的命令。
張易之一咬牙,也指著契丹人消失的方向,道︰「向那邊跑!」他對這松漠之地,十分不熟悉,知道靠自己硬闖是沒用的。因為現在這個地方大部分土地現在都在大周的控制之下,也有一部分是被突厥人控制的。若是自己橫沖直撞,撞進突厥人控制的地盤,而這些突厥人又恰恰從默啜那里收到了有關黑沙城動亂的真相,那這一行人就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送入虎口了。
然而,他語音未落,後面就傳來了一陣「呼呼」的歡呼聲,身後的鐵騎,已經來到了他們不遠之處,這時候要想逃跑,恐怕已經是奢望了。
張易之只有苦笑著搖了搖頭,回過頭去,向後張望。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這並非突厥的追兵。或者是,但那將領卻是可以被收買的。不然的話,大家難免都要斃命于此了。
張易之的腦海里,已經在綢繆著言辭,想著什麼東西,才能最快地打動突厥將士的心。到底是高官厚祿呢,還是美女財帛?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對面響起︰「前面可是張易之張郎?」
張易之一听這個聲音,像是見了鬼一樣,臉色變得極為怪異,既不是恐懼,也不是高興,而是一種連他自己都形容不上的尷尬。因為他听出,這聲音竟然是闕特勒的。
張易之臨走之前,把闕特勒當作了棄子犧牲掉了。本來以為,以默啜的性格,絕對是要把這對兄弟置于死地的。張易之甚至是從來沒有設想過他們兩個人存活下來的可能性。畢竟,黑沙城是默啜的地盤,收拾兩個沒有什麼實力的佷子,應該不是很費事的。
現在,闕特勒卻出現在了張易之的面前,張易之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麼樣的手段逃出生天的,也不知道他對黑沙城里動亂的真相了解多少,自然也無從知道他將會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自己。
說實在的,張易之有些忐忑。可以說,他現在最不願面對的,就是闕特勒兄弟了。雖說當初他出賣這兩個人的時候理直氣壯,這些天以來,心下卻還是不由有些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