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幾位都不由面上帶笑,楚霍天也難得眼眸中帶著笑,俊朗的眉目生動起來,像三月春風融化了平日的冷色。
李靖才在一邊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見他不同以往,心里不由放松下來,心道自己昨日總算安排得好。瞧瞧,今天侯爺可是第二次笑了,還是真心實意地笑。越想越是得意,面上不由露出得色來。
楚霍天攤開羊皮繪成的地圖,修長的手指劃過一個個地名,最後落在了一個紅圈點上。
「諸位看,我楚軍越江而過,如今大軍的糧草線拉得太長,穿過源江到了華國,這一路上行程幾千里。特別是分三路行來,程將軍負責押送的一路,路過與秦國交界的大徽山,這地方不太平。就怕……」
他頓了頓,瞥向身邊一個謀士模樣的儒生。那位儒生大約二十五六歲,生得瀟灑倜儻,白面青衣,活似從書中走下的人物,端地雅致。
他是楚霍天底下第一謀士,趙清翎。文采斐然,相貌更是俊雅。被楚人稱為「玉面書生」,他無心仕途,閑時寫寫文章,或針砭時弊,或吟詩弄賦,曾以一篇「春江賦」名噪楚京。他投身楚霍天門下做了門客,但很少人知道他負責了楚霍天底下的所有諜報來源。
他見侯爺以目光相詢,沉吟下,接口道︰「最近秦國倒是安分,屬下的諜探並未發現秦國有兵將調動,倒是大徽山那邊守衛加強了。但是也不排除他們暗中化成流寇,搶劫糧草,趁火打劫。」
楚霍天點點頭道︰「趙先生辛苦了。」面上森冷卻是露出一絲嘲諷的笑︰「秦國新帝剛坐上皇帝的位置,底下多少雙如狼似虎的眼楮在看著,他自然不敢妄動。不過也要防有變,讓京中有些人借口生事。飛鴿傳令下去,命他再運一次就回楚京師待命。命他坐鎮京師,以防京中生變。」
底下待命的侍衛忙稱是,飛一般離開去傳令。
不多時,一個個侍衛來來回回,一道道命令如水一般傳了下去。
「華宮中的珠寶,財物清點成冊,不日運回楚國。從即日起,有私藏者,杖五十。」
「華國戶部典籍,命人專門護送到楚戶部,責令專門登記整理。有損毀者,杖五十。」
「華國三品以下世婦,一概除釵除服,即日押解回京」
「華國五品以下官員,除服押解入京。」
……
一道道森嚴如鐵的命令重重地傳了下去。安靜了一個晚上的華宮頓時又開始雞飛狗跳起來。哭聲,咒罵聲時起彼伏。
在華宮一隅,「凌雲軒」卻安靜得似仙家境地。繁華奢侈的大殿里,三五個宮女小心地躡足而行,內侍恭立一邊,面無表情,更漏滴答,更不知世外變化。
歐陽箬梳洗完,披了件石榴紅的長袍,松松地系著,長發散著,靠在美人塌上,手上撐了個小巧的冰袋子,輕輕地冷敷上額角。冰冷的踫觸,消了一直**的腫痛。
她輕顰眉頭,一旁的宛蕙姑姑忙上前接過,輕輕替她冷敷。
「娘娘,可要叫太醫來看看?」她小心地問。
銅獸口吐出香煙繚繞,整個內殿也飄渺起來。歐陽箬沉默不語,良久才道︰「不用。這點小傷,痛不死人。」
「可是……」宛蕙姑姑猶豫半晌卻不知該說什麼,剛才沐浴就她伺候一邊,那大大小小的青紫觸目驚心,有幾處踫傷都腫了起來,青了一大片,應是死命掙扎落下的。
她在心里長嘆,女人長得太美就是逃不掉這樣的命,面前的女子偏偏生得妖嬈,想當年第一次見到她,身為宮女,見慣宮中美貌女子的她也看得出了神,如今得了不該得的「恩寵」不知是福還是禍。她正神思不屬間,忽然聞得歐陽箬幽涼地嘆息一聲。
「姑姑……」她的嘆息像是靜謐深潭落入的小石子,亂了一室的寧靜︰「方才我那樣說你,姑姑不要放在心上。」她用了我字,口氣有著說不出的祥和。
「大亂當前,我也不知道誰才可信,誰不可信,姑姑若是願意,日後就費心多多指點與我。」
她轉過頭來,清亮的眼眸中帶著看不透的神采,像幽深的潭水,直要把人沉溺。
宛蕙姑姑心里一顫,心中幾乎一軟,忽然想到什麼,面上又是一白︰
欲得其心,必先誅其心!
面前這個娘娘的手段實在是……
她不敢多想,忙拜下︰「不敢,娘娘教誨得對。奴婢不敢。」
歐陽箬扶她起來,嘴角含了一絲笑。眼神卻飄向窗外,只一日一夜,滿心滿心的恨便成了一根線,密密麻麻地纏繞在她心里,只一動,就是錐心的痛。
可是要活下去,這些恨都只能放在心里,放在連自己都不知曉的地方。她閉上眼楮,再睜開時,眼中的恨意已全然消失。
她幾乎都忘記了,她最擅長把自己的心思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