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小姐專門跑去德縣尋吳府晦氣,連砸吳府門匾和吳府十余個鋪子牌匾的消息沒幾日便傳開了。愨鵡曉康溪鎮上消息靈通的一些人也得了信兒。
于縣輔于正雄和師爺張景天躲在書房談事。
于正雄背著手在地上來回踱步,「師爺,本官去見吳老爺是否不妥?」
張師爺琢磨了一會兒,回道,「大人,依小人之見,大人還是赴約比較妥當。無論如何,大人初入官場,當地的高門大戶得罪不得,面子上一定要過得去。」
于正雄停下來,「這點本官也想到了。不過,吳府和古府勢不兩立的局面已定,本官若是去見了吳老爺,古府會如何想?蕭大人會如何想?」雖然古府和蕭知縣明面上沒有什麼往來,但他從蕭大人的師爺那里得到了暗示,古府有恩于蕭大夫。去年蕭府倒台之事動靜不小,他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蕭大人的師爺這是在告訴他,遇到大事蕭大人定會站在古府這邊。因此,視蕭大人為恩師的他,怎能與吳府親近!
張師爺便細細地分析起來,「大人,官場上為人處事要學會圓滑,左右逢源也是必不可少的,某些時候還要會做表面功夫。大人畢竟初來乍到,不必太過親近吳府,卻也不能與吳府劃清界限。這次約見,大人必須去,而且要听一听吳老爺要說什麼。」
于正雄听的認真,「然後呢?若是吳老爺暗示本官給古府下絆子,本官該當如何?」
張師爺回道,「大人多慮了。以吳老爺的精明,第一次見面定會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拉攏關系。吳老爺會通過這樣一次會面觀察大人、琢磨大人。若是他覺得能夠拿下大人,定會再見一次,並試探大人能不能幫忙做些事。與之相反,他覺得大人不會靠向他,他再不會聯系大人,會另尋目標。」
于正雄坐到了椅子上,「依師爺的意思,赴約是最明智的?」
張師爺一邊收拾著桌上的卷宗,一邊答,「是,大人。見一面,對大人沒有任何壞處,大人也可以觀察吳老爺、琢磨吳老爺,若是大人能夠發現什麼端倪,可說與蕭大人听。」
于正雄點頭,覺得很有道理,「那好,本官後天定赴吳老爺的約。」他的官職來之不易,因此他自到任之日起便做事小心謹慎,不允許自己踏錯一步。再者,他初入官場,不懂的事太多,因此公事上他基本事事都與師爺商量著來。
張師爺,「大人,還有一事。」
于正雄,「說。」
張師爺,「小人听聞,古小姐近來要購置大面積的良田或荒地,只是還沒有遇上合適的。小人查了一下,鎮外北邊的孫家村與馮家村之間有一片近百畝的荒坡。」意思是,可以把這一消息傳給古府。這是一個向古府示好的機會。古府背後有御史大人撐腰,示好是必須的。
于正雄是個認真負責的人,為了盡快了解自己的轄地,他下足了工夫,一有時間便會查閱各方面的卷宗。張師爺一提荒坡,他迅速搜尋記憶中關于這方面的信息,立馬就找到了。他說道,「白大人離任前說過,農人們以前開墾過那邊的荒坡。農人們試種兩三年,卻發現那里只長荒草,不長糧食。這樣的地,說與古府不妥。」
張師爺有自己的一套說詞,「大人別忘了,那可是種出了冬小麥的古府。再者,小人讓人傳消息時,定會把農人們所說的只長荒草、不長糧食的話帶上。」總之,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示好的機會,絕不能放過。
于正雄也想到了春季時轟動輝州的冬小麥一事,「你看著辦吧!」他本以為,朝廷會下令讓康溪鎮的農人們大面積地種植冬小麥。不曾想,關于這方面朝廷沒有任何動靜。雖然如此,在古府種植冬小麥的時候,他這個新到任的縣輔還是親臨田間地頭看了一下。
張師爺又說道,「大人,馮家村往北到涼州的邊界,有荒地近千畝,還有一座小山頭。」
于正雄猶豫,「這……」即便古府真的有意買下大面積的荒地,可那里近千畝,而且還不知道能不能種出糧食來,古府敢冒這個險買下來嗎?其實他不是個沒有主見的人,現在的他正在學習如何當官,因此他在決斷前時不時地會猶豫一些,而猶豫的工夫,他一是想听听師爺的意見,二是在思考。到了最後,拍板的還是他自己。
張師爺微笑道,「大人,我們只是告知哪里有荒地而已。再者,若是古府真能在荒地上種出糧食來,整個康溪鎮食不果月復之人會大大減少,大人也能在功勞簿上記上一筆。」買不買,古府自己拿主意。他們只是好心提供了荒地的消息而已。
于正雄點頭,「好,依你的意思辦。不過有一樣,一定要傳話的說清楚,以前有農人開墾過,但沒有多少收成這一項。」
事情這麼定了下來。到了第二日,張師爺派人叫了程牙人過去說話。
程牙人從張師爺那邊告辭出來,立刻去了古府見管家古強。
送走了程牙人,古管家立刻派蘇媽媽去內院找青舒。
青舒得知古管家有事稟報,放下手中的針線去了書房,並通知古管家到書房說話。
青舒坐在書案後,「听說程牙人來過?」
古管家稟報,「是的,小姐。衙門里的張師爺讓程牙人來傳話,說是鎮外北邊的孫家村與馮家村之間有一片近百畝的荒坡。還有,馮家村往北到涼州的邊界,有荒地近千畝,還有一座小山頭。」
青舒的眼一亮,「正愁找不到大片的土地,這是個好消息。」
古管家,「小姐還是不要高興的太早。先說近百畝的荒坡,听說過去有農人開墾出來種過糧食,只是那里只長荒草、不長糧食。因此,農人們放棄了,再沒人去動過這處荒坡。再說近千畝的荒地,開出來種,雖然不至于顆粒無收,可交完極低的荒地稅,基本就剩不下什麼了。再有那座小山,又不能種糧食,小姐要來何用?」
青舒笑問,「這些都是張師爺要程牙人轉告的?」
古管家,「是,小姐。程牙人也說張師爺說的一點不差,要小姐慎重考慮。若是小姐有意買下來,程牙人自會去衙門問價。」
青舒起了心思,光說沒用,要親眼看過才成。于是她沉吟片刻,「安排下去,明日我要去這兩處看看。」
古管家立刻勸阻道,「小姐,這天寒地凍的,去了也看不出什麼。小姐忍上一忍,到了來年萬物復蘇、春暖花開之時,小姐再去看可好?」
青舒堅持要去,「天寒地凍怕什麼?過去看看,指不定能發現什麼好東西呢!安排一下,看程牙人明日能不能帶我去看荒地?」
古管家便明白,這事是他阻止不了的。
青舒評價,「這個張師爺很會做人。」
古管家同意,「是,接觸過兩次,發現這位張師爺很會辦事,為人圓滑,且事事為縣輔大人考慮,正幫著縣輔大人一步一步地打開當地的人脈。就說荒地這事,張師爺還特意告訴程牙人這是縣輔大人授意他做的。張師爺還說,若有大面積的良田也會著人送消息過來。」
事情說完了,青舒從書房回來,拿起針線繼續做女紅的同時,想到了杜護衛查到的關于于正雄的信息。
于縣輔,名于正雄,人偏瘦,個子中等,長相一般,性情平日里算得上隨和,不過在有些時候非常偏執。而這個偏執,主要表現在政見上。他的祖上是布衣百姓,曾出過一個秀才,到了他祖父那輩,家中開了一個鋪子,一大家子人靠鋪子的薄利維持著生計。他的祖父沒了,他爹接了鋪子,生意不好做,日子過的並不富裕。
他十四歲為童生,十八歲為秀才,取得了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之後他參加每三年一次的鄉試(由于是在秋季舉行,又稱秋闈),連考三次才考取了舉人。參加三次的鄉試,這就用去了九年,他考取舉人時已經二十七歲。
這個時候,供他讀書的家里已經到了家徒四壁的程度,鋪子也賣掉了。好在,他考取了舉人,得了朝廷的補給,沒讓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餓死。
之後,他參加了在鄉試第二年春天在禮部舉行的會試,即春闈。第一次參加他沒考過,第二次參加也沒有考過。這時候,他已經三十一歲。到了此刻,他意識到自己的前途渺茫,他沒有名師,他沒有豐厚的財力繼續在科舉的道路上前行,他代表寒門子弟的政見無人理睬、無人欣賞。于是,他放棄了,他到處尋門路,只希望能以舉人身份某得個小差事,養家糊口。
也算他走運,輝州某地方上陳縣輔大人的師爺暴斃,陳縣輔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師爺,于是想到了已考取舉人的他,匆促地把他放到了師爺這個重要的位置上。過了兩年,陳縣輔任期只剩半年的時候,陳縣輔告訴他,讓他提前尋門路。意思是陳縣輔離任後不再需要于正雄,不會帶走于正雄這個師爺。再有,縣輔好心暗示他,來接任的縣輔有自己的師爺,同樣不會要于正雄。于正雄很愁,雖然也四處走動了,可門路有限,處境變得艱難。
這位陳縣輔為人還算不錯,于是替他寫了幾封舉薦信。最後回信打听于正雄的品性及辦事能力的只有一人,德縣的蕭知縣。這位縣輔見了信,立刻叫了于正雄到跟前,提示于正雄去拜訪德縣的知縣大人,並提醒他德縣知縣欣賞什麼樣的人,欣賞肯實干的寒門子弟。
所以,于正雄是蕭知縣向朝廷舉薦的康溪鎮下一任縣輔的候選人之一。
當朝廷公文下放,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于正雄是這一任德縣康溪鎮縣輔,並于秋季赴任時,不僅于正雄本人吃驚,就連替于正雄寫過舉薦信的陳縣輔都很吃驚。為數不多的知情者原本以為,蕭知道給于正雄的差事左不過是某個小鎮上的師爺或師爺的小跟班而已,沒想到,竟是縣輔一職。如此一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從官場上的規矩來講,于正雄可以說是蕭知縣的門生了。
于正雄知道自己以後會到德縣的某個鎮子上做事,因此提前對歸屬于德縣的三個鎮子上的大致情況都略作了解,忐忑地等待著消息。任命為縣輔的公文一下來,他先是不敢置信,而後是欣喜若狂,再到努力冷靜下來,並以最快的速度找自己的師爺,最後從同為寒門子弟的同窗中選擇了年過四十且當過三年師爺的張景天。
三十多歲的于正雄和四十多歲的張景天是十幾年的朋友,而且都出身寒門,又欣賞彼此。現在他們有機會一個當縣輔,一個當師爺,可以相伴踏入官場,落魄多年的二人終于看到了光明,僅一日便談妥並迅速整理了行裝,告別了家人前往赴任之地康溪鎮。若是別的縣輔,定會坐了馬車前去上任。可這兩人都窮,因此他們是背了行囊徒步赴任的。
在這一點上,青舒有些喜歡于正雄。因為于正雄不會打腫臉充胖子,並不以家中的窮困為恥,大大方方地背著行囊走入了康溪鎮,走進了衙門。當時听聞這個消息的時候,青舒懷疑,于正雄會不會是大安王朝背著行囊徒步赴任的第一人!
青舒會派了杜護衛查新任縣輔不為別的,只希望縣輔老爺不是個愛找麻煩的人。只要縣輔大人不跟古府過不去,其他的,青舒並不怎麼在乎。
再說蕭知縣。原本,蕭知縣也要在今年離任的,但不知為何,上頭傳下話來,他不會調動,他還是任職德縣知縣一職。得知自己還要留在熟悉的地方任職,蕭知縣喜出望外的同時,想到古府的冬小麥,于是準備利用這五年有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