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早飯,盧先生的課堂還沒有開始,小魚抱了一大卷兒的紅紙在學堂外等。愨鵡曉
元寶已經把學堂中的爐火生好了。他擦拭完里面的桌椅,提了空竹簍推門出來,「小魚姐姐,你在這里等誰?」
小魚淺笑,「在等盧先生,小姐有事要請教盧先生。」
元寶听了,把剛關上的門推開,「外邊冷,小魚姐姐進去等。沒關系,先生不會說你的。」他特意解釋一下,是因為有的夫子不允許女子進入學堂,而盧先生不講這個規矩。
小魚淺淺一笑,道了謝,抱著紅紙走進學堂。她只是拘束地靠邊站著,並不坐。
元寶離開,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背上背著裝滿劈柴的竹簍。學堂中的爐子燒的很好,屋里已經上來熱氣了。元寶把竹簍放爐子跟前,取了兩塊兒劈柴,把劈柴從爐子的側口添進燒的正紅的爐火中。
這時候,青陽、洛小榮他們陸續地來了。
青陽身上斜挎著藍色書包,書包上繡著一只正抱竹子吃的憨態可掬的熊貓。洛小榮身上斜挎著深青色的書包,書包上繡的是抱著竹子打滾兒的熊貓。
灝睜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模了一下洛小榮書包上的熊貓,小聲問,「這是什麼?」
洛小榮抿了小嘴笑,「姐姐說,這是貓兒。」
陳喬江沖過來,一把撞開灝,「貓兒我見過,才不長這樣。」
被撞開的灝立刻紅了眼眶,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可憐兮兮地看著青陽。
青陽見了,繃著小臉,一把推開陳喬江,「你干嘛撞他?道歉。」
陳喬江小臉一揚,「才不跟愛哭鬼道歉。」
「你……」青陽很生氣。
門口有人咳嗽了一聲。
青陽他們立刻各回各位,站好,然後大聲說︰先生早!
盧先生背了手走到自己的書案前,坐進椅子里,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早!都坐吧!」
青陽他們坐下。然後青陽和洛小榮拿下自己的書包,把里面的書拿出來。而陳喬江的書童和灝的書童初一,則是把各自小主子的書抱來,輕放到桌角,退到了後邊去。
灝的眼楮不時瞄向青陽和洛小榮的書包上。陳喬江也是。
盧先生挑了挑眉,「青陽、小榮,你們拿的是什麼?」
青陽和洛小榮趕緊站起來。
青陽一臉驕傲地說,「這是書包,裝書的。姐姐送的。」
洛小榮補充,「姐姐親手做的。」
盧先生點頭,然後壞心地看向灝和陳喬江,「你們怎麼沒有?」
灝又紅了眼眶。
而陳喬江,伸了脖子大聲表達自己的不滿,「她偏心,她就是偏心。」
一直不敢出聲的小魚猶猶豫豫地從旁小聲解釋,「小姐說,送灝少爺和陳少爺的還差一點沒有縫好,就快好了。」
她說的小聲,可陳喬江耳尖,听見了。他立刻看了過來,「真的?」
小魚沒想到自己一下成了注目的焦點,不安地答,「是的,陳少爺。送陳少爺的,小姐說還差一只貓兒耳朵沒繡完。送灝少爺的,小姐說還差一片竹葉沒繡好。」
陳喬江心下竊喜,立刻仰了脖子,鼻孔朝天地說道,「算她識相。」
青陽立刻嘟了嘴,有些不高興。
盧先生笑呵呵地看著小魚,「有事?」
小魚忙上前幾步,給盧先生請了安,「先生,小姐想請教先生,寫對聯的紅紙得裁多大?」
盧先生捋了捋胡子,「她又要做什麼?難道還想寫對聯不成?」青舒的字寫的如何,他心里一清二楚。若讓青舒寫對聯,那絕對是在浪費紙、浪費筆墨。青舒的毛筆字算不得太爛,可也只是差強人意而已。在坐的青陽他們四個孩子,隨便叫出一人來隨手寫下幾個字,寫的都比青舒的好。
小魚哪里知道盧先生是怎麼想的,「奴婢不知。」她把抱在手中的紅紙放到盧先生的書案上,「小姐說麻煩先生給裁一對出來當範例。」
盧先生疑惑,「範例?範例是什麼?」
小魚忙解釋,「樣子,範例就是樣子,小姐是這麼說的。」
盧先生沒再說什麼,把卷起來的一卷兒紅紙展開,鋪到書案上,並示意元寶過來按住一角。之後他比量著從紅紙的邊上折出印子來,收了手,「拿去,讓你們小姐自己裁。」
「謝先生。」小魚把沒折出印子的部分卷起來,抱上,慢慢退出學堂。她把學堂的門給關好,匆匆回去見青舒。
青舒讓小魚展開了紅紙,看了眼折出的印子,「先生有沒有說這是寫多少字對聯的?」
小魚被問的傻眼,「小姐,對聯不都一樣的嗎?」
青舒忍不住輕敲小魚的頭,「傻丫頭,對聯也分長對聯和短對聯的。再者,對聯有上聯、下聯和橫批。先生折的這個大小,小姐也不知道是寫長對聯的還是寫短對聯的。再者,先生沒給折出橫批的大小來。」
小魚很懊惱,「小姐,奴婢馬上再去問。」
青舒搖頭,「這會兒去沒用。午飯時你帶上紅紙直接去先生的住處,記得帶上一小罐子的辣椒油。」前幾日,盧先生拐彎抹角地跟她要辣椒油,她說要拿去賣錢,只給了盧先生一小碟子。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找到了拿辣椒油的借口。
小魚記下了青舒的交待,收起紅紙,「小姐,奴婢這就去五娘姐姐那里做絹花,您身邊不留人沒關系嗎?」
青舒拿起繡花針,「去吧!小娟一會兒就回來,有事我自會差遣她。」
小魚這才放心,走前還往爐子里添了些劈柴。
青舒手里拿著紫色的書包,繡下最後幾針,拿了剪子小心地把繡線剪斷。她把針線放好,拿開繡花繃子,舉起書包看了又看,覺得滿意。旁邊,還放著一只靛青色的書包。這兩個書包上繡的也是熊貓,也有竹子,只是熊貓的姿態不一樣而已。小孩子都喜歡比較,所以她都繡了熊貓和竹子。小孩子又不喜歡和別人用一樣的東西,所以她選擇了質地相同、顏色不同的料子,而且繡的熊貓姿態不一。
做第一個的時候,她沒有多想,只想給弟弟做一件漂亮的書包而已。可第一個做到一半,她立刻想起來,府中還有陳喬江,還有洛小榮,還有灝。她做為一個大人,怎麼可以厚此薄彼!他們都只是孩子而已。
青舒把做好的兩個書包放進炕櫃里收起來,然後拿出一個大布包,解開系在口子上的蝴蝶結,撐開口子,把各種顏色的錦線、絲線、繡花線一一揀出來,在炕桌上擺的滿滿的都是。
看來看去,挑來揀去,最後她選擇了如天空般蔚藍的錦線,把桌角的其它線推開,單獨把它放到桌角。她下了炕,找出鑰匙打開裝重要物品的大箱子,一陣翻找。最後,她拿了兩塊兒漢白玉的環形玉佩出來。她回到炕上坐下,把玉佩和藍色錦線放到了一起。
她發了一會兒呆,拿起錦線,拿起一只玉佩,低頭專心做事。
「小姐,奴婢回來了。」小娟人未到,聲先到。她進屋,沒在外間見到青舒,于是輕扣內室的門,「小姐,奴婢要進來了。」
青舒頭也不抬,「進來。」
小娟得了許可,推門進來。她走到青舒身邊,「哇,好漂亮!小姐,您是怎麼弄的?」
青舒不出聲,直到把流蘇打好,她用小指勾了要掛到腰帶上的編出來的五彩錦繩,任環形玉佩左右晃動,任玉佩下的流蘇劃出藍色的波紋來,「本姑娘還算心靈手巧,對不對?」
小娟絕對是那種盲目崇拜的人,「對,對,對,小姐是天底下最最心靈手巧的姑娘。」
正自我感覺良好的青舒听了,立刻無語,放下弄好的這一個,去弄另一個。
小娟一臉垂涎地盯著擺滿桌的漂亮錦線、絲線等,「小姐,奴婢喜歡這個紅色的。哦哦,喜歡這個草綠色的,這個也喜歡,粉的……」
青舒沒好氣地笑了,「知道了,知道了,這里沒一個你不喜歡的。去,把你寶貝的那支銀釵拿來。」
小娟傻愣愣地答應著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手里捧著青舒春天時買給她的首飾匣子。她把首飾匣子往青舒跟前一放,把蓋子打開,然後眼楮又粘到了漂亮的線上。
青舒搖了搖頭,很快用彩線裝飾好玉佩,再用錦帕把兩只玉佩包好,這才看小娟的首飾匣子。里面有兩支木釵、一支金釵和一支銀釵,有一對銀手鐲,有一對銀耳環,有一根紅、一根暗綠、兩根粉紅色的發帶,還有一把木梳。金釵、銀釵、銀手鐲和銀耳環是青舒賞的,小魚也有。青舒取了其中的銀釵,釵頭的樣式很普通,有點梅花的形狀,梅花的花心中空。
青舒取了粉紅色和綠色的錦線,又纏又繞,又編花色,可怎麼也不對。她在耐心用盡前全部拆掉,托腮琢磨了一陣兒,眼一亮,把銀釵放回去,除了剛才取的粉紅色和綠色的錦線外,她又取了紅和藍,問小娟喜不喜歡。
小娟猛點頭。
「過來,把手腕伸給我。」青舒說道。
小娟不解,不過還是乖乖伸了手腕給青舒。
青舒拿線松松地往她手腕上繞了一圈兒,心里有譜兒了,低頭編著什麼。
小娟一臉稀罕地趁青舒不注意,把桌子上的線小心翼翼地模了個遍。因為她的女紅不好,這些好東西平日里她是接觸不到的。
等青舒編好一條手鏈的時候,發現小娟的嘴角有可疑的液體。她立刻翻了個白眼,「行了,別眼饞了,趕緊擦掉口水。來,伸手。」
小娟哦哦地傻愣愣地應著,一只手抹嘴,一只手伸到青舒的面前。
青舒把編好的手鏈給她手腕上略松地系了上去,並在她興奮地尖叫前把她趕出去。看來,府里的女人們又有掙零花錢的活計了。她立刻動手,把東西全部收攏妥當,關上門出去。
許五娘這邊,有古元河的媳婦陳琴、有陳琴的娘和舅母、有丁家妹、有鈴蘭、有小魚、有寧四的娘和媳婦,還有蘇媽媽。她們一群女人圍坐在一起,正在埋頭做絹花。
這個時代本就有做絹花的手藝人,只因人們受時代的限制,所見所識有限。因此,如今的絹花花樣少,樣式也很單一。青舒偶然中發現,許五娘用碎布頭給小丫做了個絹花玩兒。于是她上了心,向許五娘打听關于絹花的事,並發現了絹花的市場,也找到了讓府里的女人們掙零花錢的辦法。
于是,青舒琢磨了幾日,廢了老大的勁兒,才根據前世的記憶做出了牡丹、月季、康乃馨、玫瑰、紫羅蘭這幾樣花的絹花來。會編手鏈、會做絹花,這得要感謝她前世的前夫的媽。她的前婆婆婚前婚後都不喜歡她,從她嫁入莫家的第二天開始,她的前婆婆就給她安排了無數個貴婦養成班,弄的她挺慘的。
布藝班、絹花手工藝班、茶道班、插花班、國畫班,居然還有一個育兒班。當然,這個育兒班絕對不是為了讓她生下莫家的孩子並養育的意思,而是要她當好後媽,別想其它的意思。當初,若能提前知道嫁入的是這樣一個家庭,或許,她根本沒有勇氣為愛而邁入莫家。生活,不是只有愛就可以的。有時候,她也是個懦弱的人;有時候,她也會選擇逃避,不敢面對。
想到周伯彥,她心中喜憂參半。無論如何掙扎,她到底還是落入了他的網。他的背景,比莫雲鐸還要復雜!她嫁入了莫家,日子過的不如意,以離婚收場。若她嫁了周伯彥,日子過的不如意時,該當如何?
「小姐,您怎麼了?」
發呆的青舒立刻回神,「沒事,挑簾子吧!」
小娟答應一聲,把厚簾子挑開。
青舒推開門進去,听到動靜的許五娘她們正放下手里的活計要起身迎接她。
青舒一擺手,「別起,干你們的,我就隨便看看。」
眾人又坐了回去。
青舒挨個兒看做出來的成品。牡丹,有紅、粉紅、藍、紫、粉白雙色五種顏色。月季,有紅、粉紅兩種顏色。玫瑰,有藍、紅、粉紅、黃四種顏色。紫羅蘭,有紫、藍、深粉三種顏色。康乃馨,有紅和粉紅兩種顏色。還有深粉色的桃花和淺粉色的杏花。
現在她們做的絹花,全都是要戴到頭上的頭花。至于裝飾房間的絹花,青舒沒考慮,因此沒教她們做。人們到了小年才開始正經辦年貨,因此,利用到小年前的一個來月,她們能做出很多頭花來。
既然她們負責制作頭花的差事,那編手鏈的人只能另找了。該找誰呢?青舒暗自琢磨。綢緞莊、繡莊、茶莊、胭脂鋪和首飾鋪里的東西都很值錢,所以杜仲夏和洛三基本都打劫給了青舒。而米鋪和雜貨鋪里的東西,杜仲夏和洛三在前頭開路,全部便宜了貧民、普通百姓與乞丐。因此,青舒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做頭花、編手鏈的材料。
前幾天許五娘她們開始做絹花是用的管家從鎮上的綢緞莊、布莊收來的碎布頭。現在嘛!那可是成匹成匹的好料子堆在那里用。當然,青舒不會傻到把成匹的好料子拿到人前來,昨晚睡前,她可是辛苦地把幾樣顏色的整匹的料子各剪了一些出來,然後摻到了碎布頭里。
把好布剪成一條一條的,這活兒干起來並不輕松,青舒僅用半晚時間就嘗到了個中滋味。與其這樣浪費,不如好好利用,因此,她又生出一個主意來,只是愁人手不夠用而已。她想用手里的好料子做一批書包出來,這樣一來碎布頭也有了,又得了能夠賣出好價錢的書包,一舉兩得。
青舒一邊看絹花,一邊琢磨事,突然咦了一聲,「程娘子沒來?」
蘇媽媽停下手中活計,「說是她娘家小輩今日成親,昨日告了假,今日去喝喜酒了。」
青舒哦了一聲,「明日她過來,你帶她去我那邊,我有事與她說。」
「是,小姐。」蘇媽媽答應著。
青舒的視線在陳琴的娘和古大樹媳婦的臉上游移片刻,轉身往外走,「阿琴,你來一下。」
陳琴趕緊放下手里的活計,跟著青舒到了外邊。
青舒只是默默地走,直到走出一段距離,這才停下來看著陳琴,「在你娘家村里,你娘和你舅娘,誰更有號召力?」
阿琴愣了,「號召力?」
青舒這才知道說錯話了,趕緊改正過來,「就是村中的婦人更服誰?比較听誰的話?」
阿琴這下懂了,「小姐,村中婦人自然听我舅娘的。我娘那人,性子軟綿綿的,說話輕聲細語又慢吞吞的。這些年我娘在村中沒吃過虧,那是全仗著我舅和舅娘的面子。」
青舒不由笑了,「讓你娘听見你這麼說她,看不打你的。」
阿琴卻揚了笑臉,「小姐,從小到大,我因為淘氣干的壞事兒多去了,我娘每次只會戳我的額頭一下,然後軟綿綿地罵一句壞蛋,從沒打過我。」
「哪天你干了壞事兒,我一定鼓動你婆婆打你,讓你臭美。」青舒開起了玩笑。
阿琴有些不好意思,「我婆婆才不打人。」
「這倒讓你說著了。听說,元河和元寶長這麼大,你婆婆從沒打過他們。」
阿琴有些不信。
「不相信?」「那好,晚上你問元河去。」見阿琴紅了臉,青舒模模鼻子,她沒說錯什麼啊!阿琴這是在臉紅什麼?難道是想到了兒童不宜的事情?她趕緊言歸正傳,「你娘家村里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婦多嗎?」
阿琴點頭。
「這就好。我想讓你舅娘和你娘回村去,讓她們帶著村中的大姑娘小媳婦掙點零花錢。」
阿琴很驚喜,忙替自己的舅娘和娘道謝。
「行了,行了,別那麼見外。找個時間,避開人把我的意思轉達給她們。若她們願意,你讓她們下午別急著回村,讓你婆婆帶著她們去我那邊坐坐。好了,回去忙吧!」
阿琴高興壞了,向青舒告了罪,急匆匆地回去了。
青舒笑笑,轉身往自己的院中走。阿嚏,她突然鼻子一癢,打了好大一聲的噴嚏。她不解地揉了揉鼻子,沒有著涼的感覺啊!怎麼就突然打噴嚏了?
小娟搔了搔自己帽子上縫的小花,「小姐,不會是彥公子在念叨您吧!」
青舒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理,繼續走。
京城,周府,兵部侍郎周大人的書房中。周大人在書案後正襟危坐,周伯彥面無表情地站在書案前。
周大人目光凌厲地盯住名義上的兒子,「為什麼不答應?」
周伯彥垂下眼皮,「因為晚輩已有論及婚嫁的女子。」
周大人一臉的不耐,「別拿古青舒當晃子。不僅是爹,就是太後娘娘,就是皇上,都知道你在拿古青舒當晃子。太後娘娘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太後娘娘認準了鐘家小姐,你什麼也別說,只管等著接懿旨就是。」
周伯彥抬了眼,直視周大人的眼,「您錯了一次,害死了您最小的弟弟。現如今,您還想再錯一次不成?」
啪的一聲,周大人一掌拍在書案上,臉色鐵青地死瞪住周伯彥。
「別告訴我,我爹的死與你無關。」周伯彥冷冷地吐出這樣一句話,轉身,一步一步,邁步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