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停了下來。舒愨鵡只听與周伯彥共騎(qi)一騎(ji)的青陽歡快地告知車內的青舒,「姐姐,我們到了。」
等候多時的幾名小廝人手一個馬凳,第一時間在幾輛馬車下擺好。另有婆子丫鬟眉開眼笑地上前來打開車門。
青舒走下馬車,一抬頭便看到「舒苑」二字的門匾高高地懸掛在眼前的府邸正門之上。她微愣。她以為,周伯彥或為她找好了客棧,或為她租下了一處小宅院,但萬萬沒想到會是「苑」。在京城,苑是指花鳥蟲魚、珍禽異獸與珍貴樹木無一不缺的園林式宅院。是的,它是宅院,是處處風景宜人、處處魚鳥花香的宅院。
青陽他們小,再者又沒見過苑,即便是洛小榮也不知道苑。因此,他們三個只是走過來站在青舒的身側,好奇地看著周圍,沒有別的想法。
周伯彥含笑催促,「上轎吧!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這里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青舒頷首,與青陽他們分別坐進等在一旁的三頂軟轎之中,進了「舒苑」。大概是想讓他們看一路上的景致,軟轎的簾子一直挑著,沒有放下。
此時的青舒並不知道,舒苑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是周伯彥于半年多前讓周管家找來工匠修繕的。而「舒苑」這個門匾,事實上,是他此次進京後親筆所題,再由工匠精心雕琢而成的。而且,門匾是三日前才完成,前日才掛上去的。
乘坐軟轎的青舒他們所經之處,苑中做事的丫鬟、小廝等不時停下見禮。
舒苑之中,這個時節自然沒有鳥語花香,卻有四季常青的松柏,有假山流水,有美不勝收的建築群。這一切的一切,令青舒嘆為觀止。
乘轎足有一刻鐘左右。「落轎」,跟隨伺候的婆子聲音不高不低地喊出聲來。
軟轎落地,立刻有丫鬟上前,伺候青舒他們下轎。軟轎撤走之事不提。青舒看著眼前的院落,心道︰真是無處不精致。
在周伯彥看來,青舒他們一路舟車勞頓,目前休息解乏是緊要的。觀賞苑中景致什麼時候都可以,它又跑不掉。因此,陪在一側的他含笑說道,「這里是春、夏、秋、冬四院,按四時不同而建。眼前的是春苑,依次往東是夏、秋、冬三院。都看看,挑可心的住。」此處是苑中居東的位置,春、夏、秋、冬四院入秋時便已修繕好,里面的一應物什也已準備齊全,隨時可入住。
青舒是沒的挑,于是把這個決定權給了青陽和青灝,「你們倆個看看,你們喜歡哪個院子,我們就住哪個院子。」
青陽和青灝欣然接受這個委托,並扯了洛小榮先是進了眼前的春院。之後,他們又挨個兒看過夏、秋、冬三院,最後回到青舒身邊,三個小腦袋挨到一起一陣嘀咕。
青舒也不催他們,只是站在那里,含笑看著他們認真商量的模樣。不過,看他們一時半刻似乎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她轉開了視線,問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周伯彥,「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今天到?」
跟前伺候的婆子丫鬟個個垂著頭立在那里。周伯彥便幾步挨近青舒,要牽青舒的手。
青舒立時躲開,並遞給他警告的一眼。
周伯彥覺得遺憾,卻也沒有跟進,而是退開一步,「六日前收到你的來信,信中提到你們將在九月初二那日出發。我估計了一下商隊的速度,猜你們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到。」
青舒听了這話,又問,「今日沒到怎麼辦?」他不知確切的日子,居然就迎出了三四十里地。若是她明日才能到,他準備迎到哪里去?
這時候,那些低頭且垂手而立的婆子丫鬟個個豎起了耳朵,屏息以待。說實在的,她們對主子的八卦垂涎以久,恨不能把主子與面前這位小姐的所有事情都挖出來,然後向周管家報備。周管家說了,哪個能伺候好這位小姐,並能將公子與這位小姐的情事探出一二來,這個月月錢加倍。
周伯彥自是不知手下的周管家的惡趣味,因而並不避諱丫鬟婆子在場,答,「到豐縣縣城迎你們。」
這個答案,讓青舒一呆。
此時,青陽、青灝和洛小榮已經商量好了。青陽代表另兩個人開口,「我們喜歡冬院,我們要住冬院。」
周伯彥這才將視線自青舒臉上收回,笑道,「你們一人住一個院子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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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青陽就說,「不,我們不要分開,我們要住在一起。」他看了,這里的每一院都很大,相當于他們在康溪鎮上的府邸內四到五個小院那麼大。而且,里面有很多房間。
對此,周伯彥沒發表意見,而是看向青舒。
青舒略一思索,想到京城不比康溪鎮,有許多規矩必須要守,于是說道,「青陽和青灝住冬院,姐姐住秋院。至于小榮,等我們安頓好了,姐姐會親自送你回家。當然了,冬院里定會為你留房間。等你來看我們的時候,也好有個休息的地方。」
洛小榮剛有一點被遺棄的感覺。還沒露出委屈的模樣,便听到青舒如此說,他的小臉上立刻有了笑模樣,「謝謝姐姐。」
事情就這麼定了。周伯彥一揮手,丫鬟婆子立刻動了起來,忙而不亂地安置青舒他們帶來的東西。
青舒他們帶的東西,自然不會是行李之類的東西,而是換洗的衣物及錢匣子、首飾匣子等物。那些遠道運來的特色禮,自有丁管事盯著,往苑中管事指給他的空庫房中搬進去。
秋院之中,有丫鬟端來了洗臉水及洗漱用具。青舒洗漱過了,正坐在梳妝台前重新梳理頭發。這時,青陽、青灝和洛小榮三人結伴過來了。
青陽走到青舒的身側,說道,「姐姐,哥哥說酒席備好了,叫我們過去用。」
現在是午後未時末,馬上就到申時了。既不是午飯時間,也不是晚飯時間。但是,午飯時間,他們只在途中草草吃了些干糧墊肚子,這會兒都有些餓了。因此,周伯彥才會一到舒苑便囑咐廚房準備席面。正如顧石頭所說,周伯彥早為接風洗塵宴做足了準備。如此,廚房自然食材齊全,什麼都不缺。他一聲令下後,廚房做事的哪敢耽擱,便風風火火地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出了二十盤的席面來。
待青舒他們入了席,剛吃兩口可口的佳肴,就听外邊有女子清脆的「舒姐姐」,「小陽弟弟」的聲音漸行漸近。同時,有下人此起彼伏的「見過步小姐、見過步公子」的聲音傳入食廳之中。
青舒一臉喜色地放下筷子,剛離椅準備轉身,便有粉紅色的身影飛撲而至。這粉紅色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得到消息的步語嫣。
原來,青舒他們進了城門,宋全帶領商隊與他們分道揚鑣,而步五也告辭離去。步五是騎馬的,速度自然比坐馬車的青舒他們快。他回到位于富貴巷的步大將軍府,第一時間去拜見了祖父祖母,然後遇到了正在祖父祖母跟前撒嬌的妹妹語嫣。
步語嫣見到自己的五哥,自然明白青舒已經到了。她歡喜非常地問步五人是不是接回府了。步五實話實說,說人被周伯彥接走了。听了此話,步語嫣自然是不依的。她拽著步五說要去把人搶回來。
已經告老卸職的步大將軍瞪眼楮。步語嫣這才不說搶人回來的話了,而是說要過去探望青舒。孫女的急性子步大將軍與步老夫人哪有不知道的,于是只說快去快回,別耽誤人休息。如此一來,她一刻都等不得,拽了剛入門、連口水都沒喝上的步五找了過來。
此刻,撲過來的步語嫣緊摟著青舒的脖子,又蹦又跳地喊著「舒姐姐,好想你,你可下來了。」
青舒來不及感動,只覺得對方摟的太緊了,弄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忙道,「松手,步小八,快松手。」
「語嫣,快松手,你太用力了。」跟在後頭進來的步五一臉無奈地提醒。
激動過頭的步語嫣這才反應過來。她忙松開青舒的脖子,而後退後兩步,對著青舒伸了一下舌頭,「舒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總算可以自由呼吸了,青舒哭笑不得地拿手指戳了一下步語嫣的額頭,然後故意作出凶巴巴的樣子,「步小八,皮癢了是吧?敢讓姐姐難過。」
步語嫣立刻討饒,然後撲向另一邊,並熱情無比地一把抱住了青陽,「小陽弟弟,姐姐好想你。」
不等青陽表示什麼,她立刻舍了青陽,轉去抱住正好奇地看她的洛小榮,「小灝,是小灝弟弟對不對?」她不理會洛上榮漲紅臉的模樣,開始自我介紹,「我是語嫣姐姐,來,叫聲姐姐來听听。」
青舒很想翻白眼兒,但想到形像問題,她忍了。
青陽微張了嘴,一臉見鬼表情地看向青灝,並沖著青灝眨了眨眼楮。
大概是被步語嫣的熱情給嚇到了,青灝立刻舍了手中的
筷子,跑到了青舒身後躲起來。他覺得被人錯認的小榮弟弟很可憐。
正在從身上找見面禮的步語嫣見了,面露詫異之色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先是看看小臉依然紅著的洛小榮,再看看自青舒身後露出的淺紫色衣角。她眼珠子轉了轉,然後一臉遲疑地問,「哪個是小榮,哪個是小灝?」
洛小榮氣鼓了紅彤彤的小臉說道,「我是小榮。」
步語嫣這才知道自己弄錯了人,尷尬地笑了一下,也就一下。她沖著被周伯彥請入席的步五質問道,「五哥,你怎麼都不提醒我?」話雖如此,可她立刻移到了青舒身後,並不理會青灝臉上的驚詫表情,雙手齊上,對著青灝的小臉一陣揉搓,「小灝,小灝,我是語嫣姐姐。姐姐知錯了,再也不會認錯人了。」
青灝一臉怕怕地左躲右閃的,只為遠離步語嫣。
青舒看不下去,推開步語嫣的手,「臭小八,不許欺負他們。過來,坐下,就要嫁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像話嗎?」
步語嫣訕訕地笑,嘴里嘀咕了一句,「舒姐姐怎麼變得和我娘一樣羅嗦了?」
青舒听見了,拿眼楮瞪她,「坐下。」
步語嫣沖她吐了吐舌頭,然後隨便找了個空位子坐了,並一臉抱歉地看著洛小榮。
洛小榮很有個性地扭過頭,哼了一聲,表達心中的不滿。
步語嫣為了哄他,居然做起了鬼臉。
在丫鬟加餐具的工夫,青舒對步語嫣說道,「有話用過飯再說。」然後又讓青灝回座。
青灝不肯,因為步語嫣就坐在他座位的旁邊,他不要再被她揉臉。
青舒見了,沒說他什麼,只是讓丫鬟在她的左手邊加了把椅子。
青灝這下高興了,坐了過去,並取了丫鬟挪過來的筷子繼續吃飯。
步語嫣面色哀怨地瞄了青灝一眼,倒是沒再說話,而是安靜地陪著青舒他們用了些飯食。
用罷飯食,青舒坐了片刻,便說要送洛小榮回家。步五听了,囑咐青舒送人回來早些休息,然後難得強硬地把粘人的步語嫣拖走了。
青舒讓青陽他們回房躺一會兒,然後叫了丁管事上前,問道,「準備好了嗎?」
丁管事將禮單雙手捧上。
小娟從旁接了,放到青舒手邊的桌子上。
丁管事這才說道,「奴才照著這份禮單又查驗了一次,準確無誤。紅果也已經全部打開重驗了。壞的已經丟掉,好的已經按十個一匣子裝好了,共得一百一十二匣子。按照禮單,奴才已取了二十匣子的紅果,此時已放到了馬車之上。」
青舒頷首,表示滿意。她略一沉吟,看向一旁的周伯彥,「二十匣子,會不會太少了?」
周伯彥放下手中的茶杯,「如今京中的紅果已經斷貨了,有多少銀子都買不到。二十匣子並不少。阿舒,剩下的紅果,交給我安排可好?」
青舒一呆,立刻揮手讓跟前伺候的下去。等到廳中只剩他們二人,她才開口低聲說道,「我原打算,你舅舅那邊送五十匣子,洛府二十匣子,步府二十匣子,古瑞星爹娘那邊二十匣子。除去這些若是有剩,再分送到徐副將和顧大人的府上。」她頓了頓,「既然你有安排,那麼,洛府、步府和古大將軍府的六十匣子你得給我留下。剩下的,你看著辦就是了。」
周伯彥搖頭,起身,移到了青舒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還好我問了,否則,你就把公主府給落下了。」
公主府,自然是指景陽公主府。景陽公主在周伯彥心中的地位很高。自己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人物給忘記了,青舒惱自己,「我只想著你肯定得給你舅舅送,卻把公主給忘了。除掉壞的,一共就得了一百一十二匣子,這不夠分啊,怎麼辦?」
他看不得她惱,說道,「別惱。就按你說的,六十匣子留給你分配,剩下的,我來安排。」
她嘆了口氣,「早知道,再多裝些好了。」
想到另一樣東西,他問,「果酒可帶了?」
「嗯。」臨行前,她檢查過今年釀造的果酒。成是成了,但因放置的時間還不夠長,味道還不夠醇厚。即便如此,她帶了一斤裝
的五十壇出來。路上怕打,她的人可是做盡了各種保護措施,這才保住了全部果酒。
「怎麼打算的?」
「你舅舅二十壇,洛府、步府和古府,各十壇。」
他說出自己的想法,「這樣,洛府和步府,紅果二十匣子,果酒八壇。古府,紅果二十匣子,果酒四壇。剩下的,歸我安排。」
「我听你的。徐副將和顧大人府上的禮,我明日再做打算,不急。」
他挑眉,「顧大人?哪個顧大人?」
「禮部的,至于是什麼官職,沒打听過。我只知道他的名字,顧城。古管家喊他顧三老爺。」
他似乎知道此人,點了點頭,「你給徐副將備禮,那是應該的。給顧城備禮,為什麼?」
她便把曾向徐副將和顧三老爺借過銀子,因而欠下了人情債之事說了說。
他立刻說道,「給顧城備禮,大可不必。」
她疑惑,「什麼?」
「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顧城此人看似光明磊落,實則心胸狹隘。當年,他得你爹恩惠,卻在背後嫉恨你爹擁有比他更多的人脈,曾暗中向你爹下過絆子。他的表面工夫做的好,連你爹都不知道曾被他暗算過。此事,我是在追查一樁陳年舊事時無意中發現的。你放心,我查的清清楚楚的,絕不會冤枉了他。」
她一驚,很是不解,「既如此,他為何又借銀子給我們?」
他的臉上明顯帶著幾分不齒之色,「你當他願意?實際上他借的並不情願。」
「難道有什麼內情不成?」她心中感慨,原以為顧城是重情義的人,沒想到這中間卻是另有內情。
若不是青舒提及給顧城備禮,他還想不起顧城之事來。顧城既是該防之人,他自然要把其中的厲害說與青舒知道。「他敢慢待古管家,別說徐副將饒不了他,就是古大將軍也饒不了他。古大將軍常駐邊疆,每次回來都會打听你們的境況。古管家在找徐副將借銀子前,先是去了兵部的一位大人那里。別說借到銀子,古管家連對方的府門都沒能邁進去,便被人轟走了。」說到此處,他臉上的表情一暗。
她听罷,蹙眉。居然還有這種事!古管家從沒對她提起過。
他繼續講道,「之後,古管家才找上了徐副將。徐副將當時手頭並不寬裕,但他一口答應了。回過頭,他便找到古大將軍借了三千兩銀子。借來的三千兩,再加上他自己手頭有的一千五百兩,共四千五百兩,全部借給了你們。轟人的也罷,徐副將也罷,從未想過將事情張揚出去。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時人在京中的古大將軍,得知了事情的前後,夸贊徐副將之余,下朝時當著百官的面把避不見面的那位大人打的鼻青臉腫的,並大罵此人是忘恩負義之輩。」
她震驚無比,「原來還有這種事,我竟是一點都不知道。」原來,古大將軍一直在用自己的辦法在照拂他們姐弟,她卻什麼也不知道。
「別說是你,依我看,此事連古管家都不知情。」他的猜測無誤。古雲虎死後,古葉氏概不見客,不與任何人往來,古府之中基本什麼消息都傳不進來。再說古管家,他又不是朝中之人,若是沒人特意告訴他古大將軍所為,他哪里能知道這些事。
她這下明白了。事隔一年後,古管家找上顧城借銀子的時候,因為有兵部某位大人作前車之鑒,顧城心中雖不情願,卻又畏懼古大將軍,因此才會假仁假義地借給他們古府三千兩銀子。
「那筆銀子既已還了,恩怨兩清,不要再來往了。」這是他的忠告。
她稱是。顧城這樣的人,確實不能往來。將軍爹有恩于他,他都要暗中向將軍爹使絆子,真是個小人。
「走吧,我陪你送小榮回府。」
她沒有異議,讓丁管事從裝上車的禮品中取了兩壇果酒下來,而後吩咐丁管事,「步大將軍府、古大將軍府的各二十匣子的紅果,你即刻派人送過去。」紅果不同其它,即便摘下時是綠的,可也已經在馬車上呆了十六七天。保存的再好,已經在途中捂紅的紅果恐怕也放不過五六天了。既如此,早些送過去,也好讓人趁沒壞之前早早食用,省得浪費。其它的禮,她明日親自拜訪時再送過去不遲。
不用周伯彥說話,從公主府剛趕過來的周管家恭敬地說道,「丁管事是
小姐手邊得力的管事,理應跟著小姐前往洛府。至于小姐所言紅果,奴才這就著人送往步大將軍府與古大將軍府。」
周伯彥頷首,「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