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里,周伯彥的商隊在左邊,青舒的隊伍在右邊。周伯彥的商隊在啃干糧,喂馬飲馬;青舒的隊伍有架起鍋灶的,有揀干樹枝的,有去溪邊打水的,有淘米的,有喂馬飲牛的……忙的不亦樂乎。
里啪啦的,火生了起來,大鐵鍋里倒了大半鍋水。許三娘將淘洗過的三碗白米、一碗紅小豆下到鍋中,蓋上蓋子,蹲在一旁不時往鍋下添柴。小丫站在許三娘身側,拿著一把扇子不停給許三娘扇風,引得許三娘眉開笑眼的。
青舒和許五娘湊到一起,守著一碗紅棗,正在去核兒。
元寶和吳小山抱回撿拾的干樹枝放下,繼續撿去了。
小魚小娟和另兩個婦人也沒閑著,她們準備著四十多口人的碗筷和早晨從落腳的客棧買的一百個雜糧面饃饃。
徒步趕路的壯丁們坐在樹蔭下休息納涼。
不多時,鍋中水翻滾開來,許三娘揭開鍋蓋,拿大勺子攪了攪,蓋好,繼續添柴,片刻後,將淘洗好的兩碗黃米(即小米)也下到鍋中,還有許五娘遞過來的去核兒的一碗紅棗,再繼續添火。
林間很快彌漫起粥的香味兒,惹得饑腸轆轆的男人們的肚子叫的更歡。
商隊那邊的人也不時探頭往他們這邊看,心里都在想︰又不是行軍打仗,出門竟然還帶著鍋碗,還要煮東西吃,不解。不過,不就煮的米粥麼,聞著怎麼這麼香!
這時候,許三娘已經撤了火,揭了鍋蓋涼有片刻,便用白瓷碗盛出四碗稠稀剛剛好的粥,讓丁家妹、小魚和小娟端走。之後她拿著大勺子吆喝,「蘇媽媽,吳管事,讓大家拿了各自的碗過來盛粥。」
很快的,男人們一人手里端了個粗瓷大碗過來,排隊打粥。打好的端回去,蹲在樹蔭下,一手粥一手雜糧面饃饃地吃起來。
女人們是最後盛的,她們首先要保證男人們每人得一碗,有剩的她們分著吃,不剩就只啃雜糧面饃饃。最後許三娘給平分了鍋里剩的,還好,女人孩子各自盛到了半碗。
要問許三娘為什麼給三個主子盛四碗出來,因為少爺說了,要端一碗給他的彥哥哥吃。
周伯彥看著自己的隨從從古元寶手中接過的顏色古怪的粥,不恥下問,「用什麼煮的?」
青陽挺了挺小胸脯,「白米、黃米、豆子和紅棗,姐姐說,粥要變著花樣煮,吃了對身體好。」
周伯彥淡淡地一笑,「快點回去吃,吃完好趕路。」
青陽答應一聲,迅速將抓在手心里的一樣東西塞進周伯彥手里,掉頭跑的時候聲音清脆地說是好吃的肉干兒。
周伯彥低頭看手中之物,成人手指長的條狀物,顏色深紅偏黑,很硬。他不緊不慢地放到嘴邊咬一口,挑眉,不太好咬。
只見跑走的青陽又跑了回來,手里捏著一根所謂的肉干,「哥哥,要這樣吃,順著肉茬兒一點一點咬下來。」他比劃著,又覺得自己說不清楚,便吃給他的彥哥哥看。
周伯彥失笑,學著他的樣子咬下細細的肉絲。
青陽安心了,又掉頭跑走了。
周伯彥倒是耐心,不緊不慢地將一根肉干細嚼慢咽地吃淨,不理會站在身側吞口水的某人,拿起手邊的帕子擦掉手上沾的少許油,這才端起碗,拿起粥碗中放好的勺子,好奇地攪了攪。
旁過湊過來一張年輕稚氣的臉,「公子,讓小的替您嘗嘗,壞肚子也是小的,不會讓公子遭罪。」他就是昨日騎馬跑出去十里迎人的年輕騎士,名叫顧石頭。
周伯彥對湊過來的顧石頭視而不見,動作優雅地很快將一碗熱粥吃了個干淨,最後碗往外一遞,「洗干淨了,還回去。」
顧石頭接了碗,嘀嘀咕咕地走開。「小氣,一口都不給石頭剩。古少爺都給下人煮粥吃,公子就知道讓人啃干糧,小氣……」
古家這邊,用過午飯,大家齊動手,很快將鍋碗洗刷干淨,裝上馬車,又將地上的灰燼處理妥當,歇了一刻鐘來消食,這才出發。
四日後的午後,未時與申時之間,風起,帶著涼意,天邊有烏雲飄來,遮住了半個日頭。
吳榔頭看了看天色,趕緊叫停,交待女眷呆在車里別動,又吆喝著壯丁們,讓他們將身上的背簍和擔子往平日里輪流歇腳的板車上摞起來,又從馬車上解下出發前準備好的三塊兒大油布,忙而不亂地將滿載物品的兩輛馬車與一輛牛車遮嚴實,四個角系妥當,確保這些家當不淋雨。
張大、李大郎和蔡鐵牛這三個車夫也沒閑著,將各自負責的馬車的防雨簾放下來。原本左右車壁上的小窗子掛的都是輕紗簾,車廂門的簾子也是輕薄透亮的,如今這幾處放下防雨簾,車內立時暗了下來。
確定穩妥了,吳榔頭吆喝一聲,「車馬跑起來,大家跑起來,前方不過一二里地有村莊,大家要趕在落雨前進村找農家避雨。」
呼呼啦啦的,一隊人馬跑了起來。村莊抬眼可見,烏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吞沒著天空的亮色,鄉間的路顛簸的厲害,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顛一會兒總比大家淋雨強。
田間扛著農具奔跑的人也不在少數,吳榔頭追上兩個漢子,邊跑邊問,「兄弟,不知你們莊子里誰家院落大、有空余房間?」
一個二十出頭的方臉漢子聞言放慢奔跑的速度,「問這個做什麼?」
吳榔頭一指身後,「趕路逢雨,我們一行人想找個地方避雨,看這天色,怕是還要住上一晚。」
方臉漢子看向身邊的另一人,喊了一聲山子哥。
被稱為山子哥的,面色黝黑,方正的臉,給人一種磊落直爽的感覺。他回頭瞅了一眼二十來個漢子護著幾輛車奔跑的樣子,「跟我來。」
終于,在雨點落下前,吳榔頭在名為山子的漢子的幫忙下,避雨進一家農家院中。外頭的雨點很大,雨下的又急,栓在院中來不及卸車的牛馬不安地動著。李大郎盯著牛馬,一臉的心疼,最後,居然忍不住邁出門,沖進雨中要卸車。
吳榔頭阻止不及,剛要叫幾個人出去幫忙,就見張大等人都要跟出去,他趕緊叫住眾人,最後只讓張大和另兩個身強體壯的出去幫忙。
站在堂屋門口望雨的山子見了,向外大聲吆喝,「東邊的茅草棚是空的,里頭有木頭樁子,牲口牽進去栓上。」又向屋里吆喝,「小草娘,快去煮幾碗姜湯。」
這里是山子的家,院子很大,院牆卻很破。正房四間,東西廂房各兩間,都是土坯房,很破舊。他爹娘沒了,他們兄弟三人,兩個去從軍死在戰場上,只剩他一個傳香火。他娶了媳婦,上頭要養年老的爺爺女乃女乃,下頭要養女兒小草,媳婦肚子里還懷著一個。他一個勞力,養活五口之家,日子自然過的艱難。過不久,媳婦生了,他就得一人養活六口之家。
半個時辰後,雨雖然小了,可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古家眾人留宿一晚是肯定的。吳榔頭還沒開口,山子先說話了,「你們人多,正房四間騰給你們,東廂房也給你們收拾出來,不要銀錢。家里的米不多,吃飯的事,你們自己想辦法,灶房你們隨便用,柴草去茅屋取。」
吳榔頭說銀錢一定要給,山子沉默了,最後說︰「你們主子不嫌棄房子破,就住著,走時,給個一斗米,就這樣。」說完,去了灶房(注︰一斗米=30斤米)
山子這個人說話辦事都爽快,從灶房叫了肚子微凸的媳婦,卷了堂屋的鋪蓋和幾樣東西,就讓出四間堂屋,一家五口搬去了西廂房。
青舒他們這邊便開始安頓起來,當然,最先要安頓的便是古葉氏,其他人有住的地方就成,不講究。古葉氏住客棧都要用自己的被褥,自己的洗漱用具、茶杯、食具等,何況是留宿窮苦的農家。
蘇媽媽和丁家妹將正屋最大的一間又擦又洗、又搬又挪的,忙了好一通,古葉氏才勉強接受了住宿條件。堂屋剩下三間,青舒安排著女人孩子住下來。吳榔頭讓男丁們擠在了兩間東廂房里。
同一時間,許三娘帶著兩個婦人在灶房忙活四十多人的晚飯。三個主子的是白面 的面條,下人的是粗糧里摻少許白米的粥和雜糧面饃饃。
青舒閑著沒事,打著油紙傘去灶房,看到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丫頭,正趴在灶房門上流口水。她順著小丫頭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許三娘正在盛白面面條。
青舒輕踫小丫頭毛茸茸的發頂,「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似乎是嚇到了,抬頭看青舒一眼,眼里帶著警惕,一溜煙兒地跑走,鑽進西廂房,聲音軟軟地叫了一聲娘,便沒了聲音。
青舒走進灶房,「主人家自己做了晚飯沒有?」
許三娘已經用白瓷碗盛好了三碗面條,笑答,「小姐,這家娘子說要拾掇屋子,讓咱們先用灶房。」
青舒往西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再取些白面,面湯里下疙瘩湯,讓孩子們吃,順便盛一碗給這家的小丫頭。」
許三娘答應一聲,催促青舒趕緊回屋吃面,並喊了小魚幾個丫鬟過來端面條。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早起還下著,天氣涼了許多,大家伙兒翻各自的包袱加衣裳。
昨日他們進村莊時村莊中的人都躲雨在家,沒幾個人注意。今兒一早,雨又不大,便有人出來走動,發現山子家院中又是車又是馬的,引了不少人往里張望。有那好事的媳婦,推了籬笆門進院,眼楮盯著蓋著油布的車,嘴里嚷嚷著山子媳婦發財了等等,伸手要去掀油布。
李大郎正在喂馬,回頭正好看到,不高興地吆喝,「住手,你想干什麼?」還有一個壯丁看到,同樣吆喝住手。
這媳婦嚇了一跳,收回手,眼珠子轉了轉,「哎呀,就瞧瞧,瞧瞧還不行嗎?」
李大郎等人哼了一聲。
山子媳婦自屋里急急出來,「錘子媳婦,趕緊走,我們兩家誰也不待見誰,你闖進我家院里來想干什麼?」
被稱為錘子媳婦的,叉腰站定,「山子媳婦,怎麼說話呢!啥叫闖進你家院子?」
山子媳婦不接茬,大聲喊︰「小草他爹,快回來,錘子媳婦又來鬧事了。」
身強體壯、面色黝黑的山子從屋後的菜園子里跑了過來,「死婆娘,還敢來,定是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錘子媳婦沒想到山子真在家,先前還以為是山子媳婦裝樣子隨口喊的,于是嚇的二話不說,掉頭就跑,出了籬笆門還不小心摔了一跤,引得山子左右鄰居的媳婦子們哈哈大笑起來。
山子這才松了握緊的拳頭,「小草娘,趕緊進去,這下著雨,別受了寒。」
消停不過片刻,那錘子媳婦又來了,身後帶了五六個吊兒郎當的青年,指著院中蓋著油布的車,「看看,沒騙你們吧,山子家可是藏了好東西,發了大財了。」
那五六個吊兒郎當的青年中的一人一腳踹開籬笆門,「全都拿走。」說著帶人闖了進來。
山子听聞動靜出來,「你們想干什麼?滾出我家。」
「山子你小子不地道,有好東西不告訴哥哥。沒關系,哥哥自己拿。」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自茅草屋那邊傳來,「你們用哪只手拿,老子就砍掉你們的哪只手。」說罷,長相凶惡的一人走了過來,手里提著一把砍柴的斧頭。這個不是別人,是張屠夫張大。因為他們人多,用的柴草多,因此幾個人正幫主人家在劈柴。
除了古府的,其他人都驚住了。錘子媳婦吞了吞口水,趁人不注意,溜了。那五六個混子也是怕死的,一看情況不好,連連說著誤會,跑的比兔子還快。
山子皺了眉,找到吳榔頭,「這位大哥,不瞞你說,臨近幾個村子里有十來個游手好閑聚到一起的小哥,他們經常干些偷雞模狗的事,前段時間更甚,趁夜搶了過路的富戶。剛才那五六個,不說全是,至少有三兩個是跟著那伙人作惡的。我看,這些人是盯上你們了,雖說下雨路不好走,可不想吃了虧,最好趕緊走。」
吳榔頭自然听進去了,雖說他們人手充足,但畢竟人生地不熟的,遇到點事情也沒個人幫襯,容易吃虧。他道了謝,去找青舒說明情況,提議說立刻走。
青舒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不過,她不認為她們現在走是明智之舉。這里,不僅村莊的路是土路,連官道都是土路。下了一夜的雨,路很泥濘,她們若此刻出發,就無法避免車輪陷入泥坑的現實。
既然有伙人盯上他們了,他們的車陷入泥坑出不來,就給了別人可趁之機。更甚,若是這伙人故意在路上挖坑設陷阱困住他們,再襲擊他們,他們忙著護住女人孩子,很容易落下風,不妥。
青舒的話,吳榔頭覺得有道理,他想了想,建議派個人去前方十里地外的鎮上,找彥公子求助。他相信,下雨天,先他們一步進鎮的彥公子肯定不會冒雨趕路,還停留在鎮子上。
青舒覺得,事事倚仗別人總是不好,但吳榔頭的想法也沒錯,大家都是為了一行人的安全。她想了想,「有沒有一種辦法,我們自己不出手,讓別人來收拾這伙兒人。比如官府,比如被這伙**害的幾個村的百姓。」她這也只是個想法,能不能做到,還得看吳榔頭的。
聞言,吳榔頭似乎有了主意,「小姐,小的去找山子打听一些事情,順便探探他的口風。」既然山子敢跟他們透底,自然為人正派,瞧不上那伙兒人。
青舒點頭,特意交待了一句,「那個錘子媳婦,絕不能輕易放過。」明顯,人是錘子媳婦引來的,說不準這個錘子媳婦和那些人是一伙兒的,是負責探听消息的。
吳榔頭點頭,出去吩咐了壯丁們打起精神,保護好主子,不能擅離職守,這才找山子單獨說話,很快,又跟著山子出去了。
一個時辰後,站在院中不時向外張望的小娟,終于看到了吳榔頭跟著山子回來的身影,也看清了跟他們走在一塊兒的牽著騾子的兩個男人的長相。
小娟一臉喜色地跑進屋子去,「小姐,小姐,古管家到了。」不等青舒有所反應,轉身又跑了出去,「蘇媽媽,管家到了。」「家妹,快出來,你哥哥趕上來了。」
知道古強趕上來了,青舒很是欣喜,嘴里不忘說道兩句,「小娟這丫頭,太沉不住氣,動不動就一驚一乍的叫喚,遠遠不及小魚。」
小魚笑著說︰「若被她听到,定要吃半天奴婢的醋。」
坐在床上和青舒玩兒的青陽坐不住了,「姐姐,快點,小陽想管家伯伯了。」
青舒點他的鼻子,「知道了,知道了。」
小魚湊上前,拿了兩個主子的鞋子放到床下的矮凳上。
姐弟兩個穿鞋下床後,青舒拽住要跑出去的青陽,替他整了整衣裳,這才放人。
「管家伯伯,管家伯伯……」青陽一路喊著,跑向剛邁進籬笆門的古強。
一臉風霜的古強,听了青陽的一聲管家伯伯,又見青陽笑咧了嘴、邁著小短腿跑向自己的樣子,眼一熱,將騾子的韁繩扔給後邊的人,張開雙臂抱住沖上來的青陽,「少爺,可不能叫奴才伯伯,會讓人笑話的。」
青陽摟緊古強的脖子,「不嘛,不嘛,就叫管家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