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療養院。
她帶他去看了外婆,年近七旬的外婆,一直神智不清,連人都幾乎認不出來,只能待在療養院靠藥物控制,她每天都來,除了賺錢替久久還債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里。
「多久了?」好半天,靳亟才開口,簡短地詢問。
「我媽死後,舅舅欠了高利貸,外婆看到有人要殺他,就變成這樣了。」墨凱璇答。
墨崗的事靳亟有所耳聞,可沒想到哪債會讓她來扛,沉默了一會,他又問,「有機會好轉嗎?」
「不知道。」
之後他們誰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目不轉楮地看著自言自語的老人,然後她細心地喂了外婆吃了些東西又端來溫水,旁若無人地用柔然的毛巾擦拭著外婆手腳。
當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知道靳亟一直在看著她,看她的一舉一動,她不敢抬頭,因為那樣她就會看到他的眼楮、他的表情,那會讓她覺察到他的心思是否變化。
她很聰明的,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洞悉到對方的想法,所以她不敢看他,不敢知道他是否正在後悔,後悔向她提出了那個建議,可是她又想,就算他真的後悔了,想要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她也絕對不會怪他的。
墨凱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會帶他來這里看外婆,讓他知道外婆的存在,還有那筆連她都不知道的天文數字。
是因為今天收到的驚嚇讓她感到害怕了,開始考慮趁早抽身于那個環境嗎?還是因為自己也動心于他的提議?所以為了不讓自己沉淪,還是趁早了斷的好。
了斷一切的妄想和心動,快速而絕情,這樣對誰都好。
可是她怎麼一直感覺到那道深深注視著自己的深邃目光,異常地溫柔。
兩個小時後,他們才離開療養院。
「等一下。」身後的男人不得不開口,叫住女人越走越快的步伐。
墨凱璇站定,有些難以面對他的樣子,神態也不如以往那樣自如,她深深呼吸一下,沒有回頭,他叫她,是否想告訴她,他決定取消剛才的提議嗎?
「要不要去吃點東西?」她听到靳亟說︰「我餓了,你餓不餓?」
墨凱璇驚異地回頭,她不懂!為什麼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提,只是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東西?還是他不好意思當面出爾反爾?才拿別的話題打岔?
「不用了,我想回去了。」她泄了氣,虛弱地低下頭,再輕輕褪上男式西裝外套,打算還給他。
「去哪里?回家休息嗎?」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意圖,腳步往前邁了兩步,站在她面前。
他好高,自己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在他面前也顯得十分嬌小苗條,像個渴望被人呵護的小女孩,她沒勇氣抬頭,將衣服遞向他,「我回『夢之紐約』……」
靳亟的雙眸竄出一絲氣極的怒意,他沒接過衣服,而是一把攬住他縴細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望著自己。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難得的發了脾氣。
「嘎?」墨凱璇被他突如其來的火氣嚇了一跳,囁嚅地問。「什、什麼……」
「跟我在一起會讓你很痛苦嗎?你一定要回到那種地方?」他的臉色很臭,但他話里不言而喻的意思,讓墨凱璇眼楮瞪得更大。
「你……你還願意?」她顫抖地問。
「我有說過不願意嗎?」他的臉上更不好了,她大小姐到底把他當什麼了?以為他是那種見勢不妙就溜的膽小表嗎?
「即使知道這些之後?」她又要哭了,真的要哭了。
「是!」
這聲堅定的回答讓墨凱璇再也控制不住,她嗚咽一聲,撲進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的背,把滿是淚花的小臉藏起來。她這幾年流的淚都沒有今天流的多,所以她不能再哭了,那樣太丟臉了!
靳亟緊緊地回抱她,恨不能將她整個人溶進自己的身體,這個傻呼呼的小女人,看起來又聰明又勇敢,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但他還是好愛,好愛,天啊,她怎麼能這樣讓他心動?
這個靳亟,很有錢的樣子。
他手一甩,就是大手筆,大得令墨凱璇不得用計算機算一下,他在她身上前前後後大概花了多少錢,結果那幾位數字讓她咋舌,總共是四百八十萬。
這個數目應該就是當初舅舅欠下的準確數額吧,他拿回單據,讓她親手燒掉,再還告訴她一個消息,舅舅因為涉嫌一起案子,罪名成立,被判入獄三年。
他真有本事,連利息都不用給,不像她,為了還每個月的利息就快被操死。還有讓舅舅待在牢里,也比在外頭鬼混,不知道哪天就被人砍了要好得多。
靳亟的嘴很緊,她花了不少時間才從他口中得知,他是個孤兒,沒有財大氣粗又有愛心的親戚,他所以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得來的。
大學時就在有名的「東方律師事務所」工讀,受到恩師賈驍漢的提攜,畢業後一面繼續攻讀學業一面考執照,現在已經小有名氣了。雖然對于一個很有社會經驗、很會念書、比別人花在學校里的時間少、取得畢業證的時間快,不過才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來講,這種經歷算是很了不起了。
但幾百萬耶!他怎麼來的?墨凱璇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姓靳的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一大筆錢,不吃不喝不開銷不花錢嗎?
雖然僅短短數十天的相處,她暗自觀察。這男人確實很簡樸,除了必要的應酬外,他不抽煙也不喝酒,平日里一日三餐也不挑食,穿的衣服更非貴得要死的名牌,就連開的車子也是一般上班族鐘意的車型,完全不囂張。
在他的人生里,最大手筆應該是現在兩人住的這間公寓,一年前才買的,七十坪,不算大但整潔干淨,擺設和布置完全沒有奢侈或張揚的影子。
可這也不太可能讓他賺到這麼多錢吧?至少她節省來節省去,還不是還不清。
那麼盜用公款?當堂堂「東方律師事務所」是他開的嗎?雖然他的老師是這家事務所的合伙人之一,但這個可能被堅決否定。
中了樂透?機率太小;有遺產?好像從來沒听他提過;收受賄賂?他應該不會那麼沒腦子,做這種自毀前途的事吧?借高利貸?人家有必要為了自己鋌而走險嗎?
大大地嘆口氣,墨凱璇懶得傷腦筋去想了,她放下手里的杓子,再將爐火拎小,讓湯煲里的羊肉和海參慢慢炖。
自從上喜慶拎著一包簡單的行李進駐到他的公寓,她就開始了家居生活,從洗衣、買菜、煮飯、煲湯、打掃清潔……
明明是青春少女,明明不是他老婆,卻要被指使著做著黃臉婆才做的份內事。
老婆做家務被稱之為賢惠,那她算什麼?他包養了她,她就是他的情婦。
可是情婦不都是打扮得像只狐狸精,拿著金卡在百貨店猛刷名牌狂掃貨,穿著高檔服飾戴著閃得人眼花的鑽石首飾在美容院從頭到腳的保養,要不然就是和金主在床上翻雲覆雨……
可她……墨凱璇低頭看著自己穿著的T恤和牛仔短褲,T恤上還印著一只粉紅色的可愛Kitty貓!她拍拍額,又忍不住申吟一聲,她差不多都忘記上回穿這種衣服是在幾年前了。
房間的衣櫃里的新衣服全是他買的,當然,是他領著她親自到百貨公司買來的,雖說她也在現場,但是她完全沒有機會表達,自己對他一意孤行所選擇的那堆東西不情不願,或者是不屑。
他到底把她當什麼?妹妹?還是女兒?
她沒有專屬金卡,只有一個月三千塊的零用錢,那也是他擅自決定出來的金額,這個月的已經裝進她的口袋里了,她數了又數,終于接受這些錢完全不能去百貨公司打轉,更別提血拼的現實。
可是看在他花了那麼大筆錢幫她還債,她也就不跟他計較了,她也沒被他送去美容院SPA,還好她現在還年輕,用不著到那種地方去做保養。
他還讓她戒煙、戒酒、戒不良習性……好吧,他是老大,她听命就是了,可最過分的是他還不準她化妝!
這就管的太寬了點吧?最重要的一點是,她還沒上過他的床……這對于一個被包養當情婦的女人來說,真是奇恥大辱!
上個月星期幾?周三,還是周五?她跟他到了這里,打開門,讓順手丟給她一把鑰匙,鑰匙圈上掛著一顆橡果,手工磨的,她眼尖地看到他手里另一把鑰匙上野掛著差不多的一顆,然後听見他在跟她交代這是大門鑰匙。
她乖乖接過,在還沒有模清楚靳亟的底細、性格、脾氣、愛好之前,她打算乖一點。
這間暫且收容自己的新家是兩房一廳的空間,木地板、家俱都是柚木的,垂掛著淡綠色的窗簾,外面的陽台上有非洲堇、袖珍椰子和一些不知名的綠色植物。
只有一間臥室,另一間看來是書房,因為她注意到里面有計算機桌,還有一個寬寬大大、長長的原木書櫃,上頭擺滿了厚到可以砸死人的律師專業書籍。
想比起來廚房很空,看來這男人幾乎不在家開伙,她去洗手,順便參觀了一下浴室,發現收拾得井井有條,靠窗的地方還掛了盆綠意盎然的綠蘿。
挺有情調的男人,品味也相當不錯,並沒有律師特有的老派與嚴謹,墨凱璇在心里稍加贊美。
「累了嗎?要不要先洗個澡?」他問著,把她輕便的行李拎進臥室,放在靠窗的位置。
「還好。」她一陣扭捏,有點束手束腳站在臥室門口,盯著那張鋪著深藍床單的雙人床。
她現在應該做什麼?去洗澡灑香水再換上性感內衣,然後和他在床上那個那個?她既然決定跟了他,做他的女人,自然要盡自己應盡的義務。
但他是同性戀,會不會對她不感興趣?照目前的情形分析,最好的結果是他從同性戀變成雙性戀,男女通吃。
墨凱璇腦袋里突然冒出自己跟兩個男人在床上打滾的畫面來,天啊,她才不要搞雜交,絕對不要。
「不要什麼?」靳亟看著她絞著小手,精致的臉蛋上一陣紅一陣白,听見她在嘀咕什麼不要不要的,忍不住湊過去,看她哪里不對勁。
「啊!」她回過神,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直往後縮。
「你睡這張床。」她的動作讓他多少有點傷心,先前她點頭同意跟他,他還以為她心里會有那麼一點喜歡自己,現在看來,大概是他自作多情的成分比較多吧!
「哦。」她偷眼打量著他,發現他的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嚴謹和不苟言笑。墨凱璇覺得這樣的靳亟,還不如發火的他讓人覺得容易親近。
「我還有事要做,你困了就去睡吧,如果餓了,冰箱里有鮮女乃和吐司。」他交待幾句,拎著先前擱在沙發上的公文包就進了書房,關上門沒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