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芊她,現在如何?」
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然而除了關心,卻再不敢有絲毫奢望。愛睍蓴璩
司馬抬頭望了魯齊一眼,方輕聲道︰「婦人初下昆山時,屬下曾擔心她難以承受郎主身死之悲,曾親自護送過她一程。直到女郎入了韓營,隨著韓王一同討伐越國,屬下便重回昆山了。如今是何處境,屬下已不得而知
魯齊面上神色難辨,沉默片刻後,方淡淡說道︰「天色已然不早,回去罷,晚了依恐要擔心
畢僳搖頭︰「畢僳行事雖然出自善意,可終究有違道義。如今齊雖不加怪罪,然畢僳卻自問無顏再坦然與齊相對。是以替齊解除穴道之後,畢僳便要告辭了。櫟」
「畢公……」
「齊無須多加拘留,朋友自在心間。在昆山呆了這許久,山外已另有一番天地,畢僳也該去雲游歷練,增長見聞了。依依姑娘那,便有勞齊代我告罪一聲,便說是畢僳對不起了
畢僳的語氣中已是不容更改傅。
魯齊深深望來,兩人四目相交,卻又各自釋然一笑。
畢僳在棧道上愈行愈遠,漸漸地,轉入林間,不復再間。
魯齊不舍地收回目光,毅然轉身望來路走回。
山下,畢僳的歌聲遠遠傳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悅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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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將昆山之巔度上了一層銀輝。
依依怔怔地望向虛空,久久久久,如化石一般。
身後有枝葉輕響,少頃在不遠處停滯不前。
她知道,是他。
「明日,你下山罷
依依的雙目脹痛難受,聲音有著明顯的粗嘎。
「為何?」
一如往日的溫和,淡然。
逞論自己如何任性無理,他總是這麼不驚不怒,淡然得,像是自己原本便與他毫不相干。
輕輕閉上雙眸,半晌,依依終是回頭。
月光下,如水般的夜色在魯齊身上渡上一層耀眼的光華。
依依心里一陣恍惚。
這個男人,太過美好,以至于她即便將他強留在身邊,卻仍然與他之間如隔著星漢銀河般遙遠。她想走近他,卻又明白,那些謊言,已經在他與她之間壘起了萬丈鴻溝,再也難以跨越。
糾結了這麼長的時間,暗自掙扎在矛盾與痛苦之中這許久,愧疚跟患得患失,已經將她折磨得不堪一擊。
直到她決定要放他離去的念頭一經浮現,依依的心頭才豁然開朗。那一刻,她竟是無比的輕松。
也直到那一刻,依依才想得明白,不是她的,終究難以強留。
與其日日受這煎熬之苦,不若還他自由,放他離去。
望著魯齊在黑暗中亦灼灼有神的雙目,依依心一橫,故作無情地說道︰「其實,你原本只是一個上山求我看病的病人罷了。而我,卻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是以,我救好了你,卻也讓你失去記憶,為的就是將你強留在這昆山之巔,陪著我這個無趣的婦人罷了
怕自己無法控制的淚水會出賣自己的堅強,努力將頭撇開,依依狠下心來︰「如今我已對你厭了,倦了,所以你走吧!」
「夜里山風甚大,你身子弱,若讓寒風入體,到時又要受罪了,進去罷
魯齊像是完全不以為意。
依依訝然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可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真的
已經不再愛了我麼?」
魯齊定定地盯視著依依,直望入她的眸子深處,神色認真。
「是,不再愛了!」
依依飛快地吐出這句話,唯恐稍慢一點自己都會反悔。
山林寂寂,半晌,夜風中傳來魯齊悠然一聲長嘆︰「你的身體之所以每況愈下,俱因為憂思太過。如此,又如何可以好生將養
依依嗖然回頭,她面上淚流洶涌,卻又兀自咬著牙,一字一句直逼到魯齊面前︰「你要我如何說才能明白,其實你根本就不叫虞夫,你叫魯齊!山上那墳墓上,刻著的就是你的名字。之所以會這樣,俱是因為我愛你成痴,欲罷不能,是以以命相逼,逼著畢僳與司馬與我一起欺瞞了你。如此,你終是明白我是如何無恥可惡的婦人了罷!你還要留下嗎?!」
心痛又驟,然而依依卻不想讓魯齊知道。
她不想自己總是這麼沒用,在他面前部是展現出如此懦弱的一面。
在愛情面前,她一直懦弱,一直膽怯。
如今好不容易勇敢一回,卻是為了要逼得自己放手。所以,她不能半途而廢!她不能一輩子做個懦弱之人……
「我知道!」
魯齊的聲音,一如最初的淡然,卻讓踉蹌著前行的依依陡然一頓。
「我早就知道這一切了。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只是不想讓你擔心罷了
就在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時,魯齊的聲音再次無比清晰地傳來。
「你說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依依哽咽著問,卻不敢回頭。
她害怕見到魯齊不屑的眼神。
樹葉沙沙,魯齊輕輕向她靠近,最終,停留在她身前。
「畢僳下山之前,已將一切原委都告知于我了。我之所以沒有向你坦承,不過是擔心你若知道我已經明白這一切,會趕我下山而已
魯齊的聲音,坦率清悅,卻在依依心中激起萬丈驚滔駭浪。
這麼說,在衛芊術後重回昆山時,他便已經知曉一切了。
重重閉上眼眸,往事一幕幕重新涌上心頭,依依只覺得自己愚不可及,簡直無藥可醫。
她這才明白,衛芊重回昆山那天,他在見到她無意中遺下的染著血跡的帛巾時,會紅了眼眶,怔怔出神。
原來,那時他並不是因為眼楮進了灰塵,而是他已明白帛巾上繡著的那個芊字,代表著帛巾的主人已然來過。
她這才明白,為何他再也沒有問過山側墓主之事。即便是他與她無意間經過,他也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那一片禁地。
因為他已經明白,他原來便是那個應該躺在里面的人。她這才明白,當司馬無意中說出「未想到如今還有人記得郎主與女郎當年那場共譜風花雪月的盛事」時,他恍若置聞,只是一徑往她的碗里夾菜,並柔聲叮囑她小心別嗆著。
此後他連續幾天的沉靜不語,俱是因為那場風花雪月的盛事,早已銘刻在他心中,而他,卻須要顧及她的感受。
她這才明白,當來年衛芊約定上山之際,她心惴惴時,他會主動對她提起,久居山中已然無趣,想要出去走走。
原來,他不過是刻意安她的心罷了。
所以,他才會在衛芊上山之時主動避了出去,卻又在她走後不久,堪堪回來。
依依都明白了。
她處心積慮了這麼久,提心吊膽了這麼久,卻原來只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
他知道!
他一切都知道!
可他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便這麼眼看著她痛苦掙扎,在愧疚與謊言中中惶惶不可終日。
心痛到無以復加。在陷入黑暗之前,她只是滿月復幽怨地問道︰「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依依醒來時,已是兩天以後。
她猶記得,當她睜眼之初被
魯齊嚇到的情景。
因為睡眠不足而顯得特別幽深的雙眼,及眼眶下青黑隱隱的魯齊,讓依依心痛。
她張了張嘴,喉嚨就干澀無力。
準備給她喂藥的魯齊,在發現她醒來時已是欣喜若狂。
藥碗掉在地上,碎了一地。濃黑的藥汁沷了他一身,他也渾然不顧。
他是那麼潔淨,恍然若仙般的人啊,然而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
就連那眼中的淚,依依也無比確定,那是為她流的。
他顫抖著用手捧著她的臉,認真地盯視著她,顫粟著,失措地解釋道︰「你要相信,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我已恢復記憶之事,實在是不想讓你擔心太過。你的身體,讓我不敢拿任何丁點的意外來冒險,因為,我不能讓你死!」
「因為我救了你麼?」
依依淚眼朦朧,卻仍是執拗地問。
魯齊稍加遲疑,最終卻一正神色,鄭重說道︰「我可以向你坦白,但是,你可以保持平和的心情听我說麼?」
依依點頭。
魯齊深深埋入她的掌中,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才坦然道︰「我知道,我仍愛著衛芊,原本我以為除了她,我再也無法接受任何人了。但是,這兩天卻讓我明白,除了愛情,還有一種感情,讓我有了不能承受失去之痛,那便是親人。我想問你,如果我暫時無法將你當成愛人,可不可以請你像個親人一般,陪著我,一直走下去?」
魯齊問得很小心,甚至帶著一點害怕的心里。
「我願意
就在他忐忑不安不時,依依輕柔的聲音傳來,讓他心里一松。
是的,她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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