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我把話說清楚,那你就听好了。」羅川瞥了眼周不臣,說道︰「你周不臣十一歲大丹境,十三歲小空靈境,十五歲大空靈境,如此成就確實才華橫溢,可也提前消耗了你的潛能,五髒六腑受損而衰。」
「丹道武學之所以落後于仙家道法,是因為丹道武學在開始多了一個凝聚氣丹的過程,多出小丹境和大丹境。天賦再好,往往也要在三四十歲後才生出真氣。這個時候,人體髒器已開始走下坡路,錯過了錘煉真氣的最佳時期,真氣無法凝液,那便無法煉出真元。你雖未過三十,卻因髒器提前衰老,而無法真氣凝液,生成真元。」
周不臣怔了怔。
想要求仙問道,則必須將真氣錘煉成真元,否則便是一場空。大唐國武道界的散人雖然在功力上和築基四階相差無幾,可他們的真氣已完全定型,縱然後天轉先天進入胎息,卻也無法將真氣錘煉成真元。終究難進一步,最終還是塵歸塵,土歸土,長逝塵世。
七年前,周不臣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果斷放棄沖擊散人境,轉而尋仙求道。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無論如何嘗試,他都無法將真氣凝煉成真元,求遍各大仙門,非但一無所得,反而受盡仙家弟子的取笑。甚至有仙家下定論,他周不臣這一輩子都無法凝煉出真元,仙道無望。
至于原因,那些仙家要麼語焉不詳,要麼說得雲里霧里,沒有一個像眼前少年說得這麼詳細清楚。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羅川想起一段功法口訣,正好能用得上,便隨口說了出來。周不臣心頭一懍,李全福瞪大雙眼,都覺這十個字里暗藏天地至理,卻又無法用言語描述。
「反之也是一個道理。再這樣下去,你連真氣也難保。幾年前,你或許還能突破散人境,可現如今你若強行突破散人境,定會因控制不住真氣而一敗涂地,真氣必散。」
周不臣听得心驚膽跳,到這時,他已不再惱火。
他對羅川的說法並不全信,比如最後一句簡直是危言聳听。可羅川的確說中了他無法凝煉真元,言語之間也並無惡意。
眼見羅川沉思起來,周不臣搖了搖頭,轉身欲走。
雖說有十萬個不甘心,可周不臣心底已經開始在打退堂鼓。仙家早已經將他否定,現如今就連一個隨便遇上的少年人都看得出來。苦尋數年無果,白了少年頭,空余憾,或許是時候放手了。
卻在這時,少年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不過,我倒有辦法。」
周不臣腦中「嗡」地一聲,猛地停住腳步,轉頭看向羅川。
少年人無論氣度還是眼神都和之前有所不同,目光悠長,眸底深不可測,內中似藏著無盡智慧。
周不臣暗道古怪,他自然不知道,就在剛剛,羅川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段來自九辰君的記憶。
「武道和仙道的區別實際上就在于氣丹,一個小丹境,一個大丹境,這兩個境界是仙道所沒有的。」
「當初丹道武學的創立者,是想讓資質平凡者能通過氣丹來凝煉真氣。而天資出眾者無需氣丹,可以直接煉出真氣。我們唐國人修丹道武學,成也氣丹,敗也氣丹,有了氣丹可以凝煉出真氣,可也因為氣丹阻礙了真氣凝煉成真元。」
「而你又有所不同,你可以嘗試震碎氣丹,以五髒服丹中精華,震碎氣丹為大藥,五髒服之重養生機。如此一來,至少能夠做到回復青春,重孕生機。甚至于,一朝頓悟,凝煉真元。」
「想要改變現狀,就必須震碎氣丹。」
周不臣越听,臉色越難看,眼中驚疑不定。
李全福則不斷擦著額上的汗水。
震碎氣丹?這不是自廢功力嗎!
很快,羅川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在說,周圍鴉雀無聲。
看到周不臣臉上的狐疑時,羅川眼中神韻收斂,表情也冷漠下來。
羅川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他之所以和周不臣說這麼多,絕大部分原因是幼年時候對佞侯劍的仰慕。
當他發現周不臣非但不領情,反而心生猜忌時,羅川收起了那一絲惋惜。
羅川自己尚且麻煩纏身,哪有空去管別人。既不領情,何必多言。
「小李子,咱們走。」
羅川邁過柳少陽的尸身,向洞府外走去。
小李子?
李全福默默看了眼羅川,心中幽怨。
經過周不臣時,羅川面不改色,甚至都沒再多看一眼。
仙道無情。在九龍君功法記憶中,大多都有這四個字。
羅川之前不明白,可這一夜的經歷,讓他隱隱悟到了些許。
周不臣固然天才絕頂,千年難得一見,可在仙道面前卻脆弱如螻蟻,蒼白如枯草。
無緣便是無緣。
「公子真能忽悠!」
李全福湊了上來,翹起大拇指,眉飛色舞道。
剛才說話時,羅川一下子變得老氣橫秋,仿佛傳說中的千年老妖,好在很快羅川又恢復了少年人的模樣,李全福只當是自己的幻覺。
震碎氣丹?也虧川公子說得出口。不過這麼荒謬的話,從公子口中說來,倒是鼻子有眼的,看那周不臣的反應,竟似差點相信了。幸好周不臣沒有相信,否則可真要出大事了。嘿,想想看,大唐的傳奇,天下第一的半步散人,竟被一張嘴說得散盡功力,大唐武道界可要熱鬧了。
羅川懶得解釋,他站在泥坑下,盯著灑落一地的晨曦,忽然道︰「洞府的秘密是守不住了。」
這座南荒河君府里僅有的七法遁術行功圖,業已被他全部牢記下,再加上李全福從潭底撈出的花花草草,算得上是被他掃蕩干淨。
「公子英明。等負責看守水庫的侍衛到來,洞府十有**會被發現。」李全福附和道。
目光移向柳少陽的尸體,羅川咧嘴笑道︰「羅江很快要倒霉了。門客莫名其妙的死在仙家洞府,洞府里已經空無一物,他就算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看著陽光下一臉陽光燦爛的少年,李全福忽覺心底一涼。
可很快,李全福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了手頭草藥上,他的眼中閃過貪婪。
……
周不臣走在雪後長街上。
在河君府時,他幾次想要開口喚住那個少年,都被他生生忍住。
震碎氣丹,用五髒吞服,這是何等的驚世駭俗!在大唐,任何人都知道,氣丹一旦損毀,一身功力付諸東流。可當周不臣細細想來,卻又發覺少年所說的話里似有根有據,並非憑空臆想杜撰。
發現仙家洞府。
年紀輕輕功力便已超過小空靈境。
能承受自己一劍之力而不傷本體的水法遁術。
一眼看破自己的虛實,知道自己無法凝聚真元……
周不臣越想越覺得少年不簡單,可他只知道那個少年叫「川公子」,其它一概不知。
「京城里可有人家姓川。」
周不臣喃喃道,停下了腳步。
隆冬的清晨有陽光有大風,唯獨沒有了生氣,沉積數日的冰雪讓平日里人滿為患的長街一下子變得冷清。枝頭檐上,嬰兒手臂粗的冰稜串串掛著,卻沒有孩童跑出來拔著玩。
周不臣抬起頭,看見了站在街道中央的白衣道人。
「佞侯,你回京城,是來送死的嗎。」
大唐武道界,敢用如此口氣和周不臣說話的,也就八人。這八人號稱大唐國手,在世俗人眼里,是能和仙家並駕齊驅的「陸地神仙」。
周不臣這時才發現,他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南坊東關街。這是南坊最熱鬧的一條街,也是他尋仙問道之前最後一戰所在。眼前的白衣道人人稱華散人,正是八年前,他傳奇一戰的對手。
半步散人戰散人,一招險勝,成就傳奇。
七年後白玉京再遇,華散人幾乎沒給周不臣開口的機會,貼著雪地飛掠而出,手中抖動著一條長鞭,在雪地中撕裂開三十丈長的壕溝。
彈指的功夫,他已經出現在周不臣面前,沒有使用任何遁術卻比使用遁術還快。
周不臣手臂劃過殘影,拔出五尺青鋒。
青鋒若閃電,周圍空氣層層碎裂。
!
鞭劍相擊,十萬斤的巨力襲來,周不臣身軀狂震,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饒是華散人也不禁「咦」了一聲,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年意氣風發和他大戰三天三夜不分勝負的佞侯劍,七年後竟連他一鞭都接不住。轉眼華散人明白了什麼,心道定是周不臣又在使詐,差點上當。人影一閃,華散人再度出現在周不臣身前,左掌化刀劈出。
周不臣費盡力氣勉強避開,可也被打落銀冠,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想到少年在洞府說的話,周不臣心神一蕩。
他的的確確許多年沒和人廝殺搏斗,高手相搏,差之毫厘,需要一顆堅如磐石的心。也不知從何時起,周不臣發現自己很難做到心堅如鐵,從前殺伐果斷的感覺漸行漸遠,周不臣極少同人爭斗。
沒想到七年後,和從前不相上下的對手交戰,他竟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從前真氣運行時勃發的二十萬斤力量一下子萎縮了七八成,退變回尋常的半步散人境。
不止是心境,連真氣也遠不如前了!
周不臣心中一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