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綰綰干咳一聲,抹了抹嘴,小聲說︰「我開玩笑,你也真敢說,我們兩個又不是比賽誰臉皮厚。睍蓴璩曉」
夜滄瀾唇角微微抿了一下,凝望著她的眼楮說︰
「可我不是開玩笑,當我被懸于鐵索之上時,才覺得人生無常,生死難以預料。今日哪知明日事,或者明天再也醒不來,而我想做的事、想愛的人,卻始終與我擦肩而過。綰兒,我不想錯過你,如果你願意,我能做到我說的,綰兒,清風明月,江湖海闊,我想帶你走遍你想去的每個地方……」
他很認真,雙瞳瀲著溫柔亮光,唇角因為緊張和急切而微微抽動。
步綰綰實在沒見過他這種時刻,本來想整出一段感人肺腑的話感謝他來著,可是很不爭氣地就想到了她話里那句……我和你做無數次…輅…
這種話從帝祈雲嘴里說出來,十分靠譜,從夜池瀾嘴里說出來,十分……幽默!
她可想像不到和夜滄瀾翻滾的時刻,這樣一個清風明月的男人,儒雅穩重,永遠不會像帝祈雲一樣,抽風時叫她小|浪貨,不抽風時會捏她的小耳朵。
帝祈雲是暴風,能讓她的火焰烈烈,夜滄瀾是可以供在眼前看的月,她可以仰頭欣賞,卻……不想染指娉!
她和帝祈雲,那是千年的情債,無謂再拖著別人陷進這漩渦。
她干咳幾聲,抬起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拍,一本正經地說︰
「你的心思我知道,來日一定厚報,好了,你僵著半邊身子也不怎麼好看,去躺著吧,啊……」
她的尾音拖得長長的,軟軟蜜蜜,她的神情認真又嚴肅,夜滄瀾的呼吸緊了又緊,袖中的拳握緊,又松開,再握緊,再松開,終于還是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看著她轉身走回桌邊,低頭去畫她的青山綠水。
步綰綰很愛笑,她嘻嘻哈哈,可是眼里藏著傷。
步綰綰也很愛鬧,她蹦蹦跳跳,可是樂里藏著苦。
夜滄瀾被關在暗牢里,被懸于鐵鎖上,心里想著她的笑臉,突然就生起了種不舍的情愫,他若死去,她在何處?
「你不去睡啊?」
她咬著筆頭,又抬眼看他,一臉認真地問。
夜滄瀾的呼吸沉了沉,搖了搖頭,一副固執的模樣。
步綰綰又勾下頭去畫畫,不再理他。
步綰綰的心很冷的,她一向只為自己想要的人而滾燙。
你再好,你不是我想要的。
你再溫柔,你不我所愛的。
你再完美,你不是我去追逐的。
她輕輕落筆,畫下一叢黑竹,又畫下一只小黑狐,那小黑狐從黑竹後探出頭來,篷松的大尾巴高豎著,懶洋洋地眯著眼楮。
她又畫了一朵妖冶的彼岸花,在夜滄瀾的愕然視線里,咬破了指尖,把鮮血滴上去,那彼岸花頓時開成艷紅。
「綰兒……」
夜滄瀾往前一步,小聲喚她。
步綰綰抬起黑亮的雙眸,微微一笑,把畫舉起來,小聲說︰
「夜滄瀾,你不能喜歡我,我是青煙宮主,我不想喜歡凡人。」
夜滄瀾的呼吸沉了沉,凝望著她的眼楮,低聲說︰「他呢?」
「沒人。」
步綰綰笑了笑,放下了畫,手指在畫上輕輕劃了劃,指間化出的小鳳凰慢悠悠游出來,落在微卷的細長花瓣上,鳳尾輕輕垂下,這畫頓時像活了一樣,在夜滄瀾的眼前淡淡地立了起來,山青水秀,光影流動,往事如夢……
「你看,我以前只是一只小鳳凰,可我後來是青煙宮主,神仙也要讓我三分,妖魔鬼怪更是怕我烈焰加身,我橫行四界足有數千年,若不是著了那人的道,不會被臭神仙們以寒冰封住,如今我鳳身已醒,我想讓誰活,誰就活,想讓誰死,誰就死。」
步綰綰捏住鳳凰的尾巴,輕輕一提,那鳳凰就鑽進了畫里,定住,如同被她畫上一般。
夜滄瀾看著這神奇的一幕,雙瞳里波瀾微起。
「夜滄瀾,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把你當朋友而已。」
她眼波橫來,如春水瀲瀲,又帶著肅殺凌厲,確非他以前見過的嗔笑怒癲的步綰綰。
「好,知道了。」
夜滄瀾的眼神寂了寂,肩微微下垮,苦笑一聲,轉身往外走。
——————————————————————————莫顏汐︰《龍榻求愛︰王牌小皇後》————————————————————————————
門開,門關,房間里又靜了。
微光從窗口透進來,撲到步綰綰面前的宣紙上,她盯著畫兒看了好半天,又握著狼毫,在畫上添了一名女子,五彩羽裙,抬腳去踢臭竹子的屁|股,長發上沾著花草碎葉,裙子飛揚老高,眉目揚笑。
步綰綰放下筆,唇角抿笑。
千年時光幻滅遠逝,往事幕幕,依然如同昨日發生一般。
臭竹子叫麟雲,本是麟氏魔界最尊貴的魔子,魔宮的繼承人。只因修煉未夠,所以魔主讓他在魔宮外歷練。
他溜達了數年,在青煙宮山下遇上了正在山下采野花的步綰綰,二人一言不和,大打一架,被步綰綰戳中了眉心之後,他便死皮賴臉地留在了青煙宮。
「這里風水好,我看中這里了,總有一天滅了你,收你當我的魔宮夫人。」
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卷著步綰綰的長發,傲然地盯著她笑。
說這話時,他正一襲黑袍,雖已千年之歲,卻年輕蓬勃得像初出的竹枝,朝氣陽剛。陽光落在他的眼中,金燦燦的,如同化開的碎金。
步綰綰輕啐一聲,向他伸手︰「想留可以,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留下來,交出買路錢。」
麟雲想了想,從腰上拽下鱗鳳戒,丟給了她,「那,拿去。」
步綰綰舉著戒指看了半天,笑眯眯地套到了手指上,一面轉動著,一面往山上走,叨叨著在山上的規矩。
「第一,不能偷看我洗|澡,不過我能看你洗。」
麟雲頓時黑線滿臉——
「第二,不能爬到我的房頂偷看我換衣,不過我可以這樣。」
麟雲臉微微泛紅——「第三,不能偷溜進我的床底,當然,我也不會這樣。」
麟雲終于忍不住問她︰「誰會這麼無聊,能不能說點靠譜的!」
「很靠譜了啊,每天都有人這樣……」
步綰綰一抬手,麟雲這才看到,原來青煙宮里牛鬼蛇神眾多,神妖鬼魔,三步一遇,五步一瞪,皆是來佔青煙宮主的便宜的。
步綰綰大開青煙宮門,凡上山者,皆要交出寶物一件,由此斂財,收獲頗豐,足能建起第二座青煙宮。
「那,你可以隨便找地方住,記著我的話,若犯了禁,我可是不客氣的。」
步綰綰詭異一笑,那眼神讓麟雲心里暗自犯起了嘀咕,覺得這根本不是鳳凰,而是狡滑的狐狸精。
他沒猜錯,那不是偶遇,就是步綰綰特地下山找冤大頭上山的,他被她相中了,帶回來整著玩。
鳳凰頑劣,除了被她賞臉叫一聲師傅的藍華上仙,沒人能讓她服氣。
她每天日落之時,一定大搖大擺去後山的雪池里洗|澡,褪去五彩裙,走進雪池水,引得不知多少男子就躲在暗處偷看。
其實那只是她的幻影,整個人都被火焰籠罩其中,看不真實,又朦朧地露出玲瓏的曲線,誘得一眾男子鼻血橫流。
她慢慢地沉進水里,又伸展開雙臂,掬起水澆往胸前。
明明是一團火,卻在碧藍的水面上飄浮著,這場景,怎麼看,怎麼奇異。那火成了眾男人眼里的可惡障礙,于是紛紛悄悄施法,想剝去那火光華煙。
法不是想施就施,別听寫書的人亂編,那是件極累人的活兒,又因為各路角色都在暗自用力,各種法術在湖面上相互撕殺抵消,弄得水波亂涌,亮光亂竄,而那火卻更加明亮了。
步綰綰放出火鳳凰,讓它盡情地吞噬著各種法術法力,吃得飽飽的,再發著飯暈,躺在水面上。
這些臭神臭妖,打著來青煙宮討教的幌子,特地來佔她的便宜,尤其是神仙們,一個個又要扮莊重,卻盡干不要臉的爛事,步綰綰不整得他們一個月爬不起床,那才叫辜負青煙宮主的美名!
等人們知道上當時,已經一身癱軟,可又不好上前去質問步綰綰,白白讓她多得幾年法力。天天如此,誰還能是她的對手?她修練的速度,又有誰比得上?
這還是其一呢!
有些人可不在這時候出來,他們在晚上偷偷模進她的房里,要向這天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求愛,想得到鳳凰的祝福,長生不老。
也不知是誰的謠言,看她一支舞,可多活百年歲月。
那造謠的人也不知是愛她,還是恨她,編了這樣美麗的謊言,騙得這山上的人越來越多。
她浸在水中,慢慢消化吞噬來的法力,一一品過了,發覺沒有魔宮麟雲的!
唷,還真守規矩了?
她撇嘴一笑,一招手,令厚雲遮了月,雪池頓時陷進黑暗,她收了火鳳,慢慢地漂在了雪水里,順手抓了一朵在水里開放的雪池花往嘴里塞。
清甜的花瓣在嘴里化開,如蜜汁一樣淌進了喉中。
正享受時,她突然覺得不太對勁,猛地用指尖化出一團火焰,只見岸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叢墨竹,她從水里起來,也未披衣袍,繞著竹子轉了幾圈,喃喃自語︰
「怪哉,怎麼長了棵竹子出來了。」
這樣的玲瓏雪色,竹葉微微拂動,又有晶瑩的露水浮在葉片上。
步綰綰更加奇怪,去掐葉片時,那竹子突然就消失了,在她楞神的時候,一抹黑色的身影正往前狂奔……
「麟雲,我殺了你!」
步綰綰猛地醒悟,臉漲得通紅,迅速化出五彩羽裙,跟著他狂奔追殺而去。
他們一直追著跑了七天七夜,麟雲率先認輸,承諾化成小黑狐,伺侯她百年,她這才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屁|股,算是訂下百年契約。
反正青煙宮里差個干活的人,那些小妖女們也需要有個人來管制。
那一晚,麟雲的臉一直漲紅著,盯著她的背影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句話,頭一回在他心里無限放大,化成了轟隆隆的雷聲,直到佔領他一切的思想。
他喜歡上這只不靠譜的刁蠻鳳凰了。
他的原神化成這叢竹里最細最矮最不打眼的那株,隱著真身,陪她左右,風中雨里,天空大海,每日每夜,幾乎從未分開,他早已修練完成,也不肯露出真正的本事,一直假裝打不過她,每天陪著她玩樂。
他想,她不肯定性,他再等等,再等幾年就好了。
可是有些事不能等,步綰綰是天地間最精靈的精靈,她的心思無人能把握猜透,她那雙水瞳一眨,或者就是一個能讓他糾結千年的主意。
比如,那年下山,她帶著他直接飛進了皇宮高牆。
她是驕傲的青煙宮主,第一個要看的,當然是人間最強大的人。
她和麟雲一起坐在房梁上,看著那年輕帝王面帶薄怒,大步從門檻外進來,把金冠丟下,怒斥宮奴。
那時帝王初登帝位,年輕氣盛,卻苦于被幾大重臣王爺牽制,無法施展。
他罵完了人,丟了金冠,又砸了茶杯,最後趕走所有的人,獨自站在窗邊,仰望著月兒出神。
步綰綰看到了桌上擺著的糕點,手指在空中劃了劃,把那天子給弄暈了,然後和麟雲跳下去,大搖大擺地從他的桌上拿東西吃,又在他的宮殿里四處溜噠,最後,她捏著半塊甜美的糕點咬,蹲在倒在地上的天子身邊,糕點上的芝麻落到了他的臉上,她又用另一只小手指去掐那男人的臉,驚喜地說︰
「你看,他的臉真的很好看,你看他的睫毛,真長真密,你看你看,他的鼻子……臭竹子,你來模模他。」
「我是男人,我模這男人干什麼?走了,我們回去。」麟雲臉色難看,拉著她就走。
「我不回去,這里多好玩。」
步綰綰抽回手,又看中了帝王腰上掛著的游龍玉佩,玩心一起,解下了玉佩,又把自己的鱗鳳扳指拴了上去。
「喂,那是我給你的。」麟雲惱了,伸手就要奪回來。「喂喂喂,戲弄他一下呀,我會拿回來的。」步綰綰攔住他,小聲央求道︰「等下看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
「這有什麼好玩的,那是我魔宮結界的鑰匙,若弄丟了,我麻煩可大了。」麟雲的臉色更難看,伸手扒她,一把抓住了鱗鳳戒指。
步綰綰不出手了,恨恨地嘟囔一句,「小氣鬼。」
麟雲扭頭看她,長眉擰了擰,松開了手指,過了半晌,咬牙切齒地說︰「如果弄丟了,我可不饒你。」
「賠你一個。」步綰綰不耐煩地說了,把鱗鳳戒指拴到他的腰上。
這戒指有名堂,那上面的鳳凰是能繞戒而飛的,到時候這天子看到了,一定嚇得直叫!
她想著那場景就想笑,拉著麟雲躲回梁上。
步綰綰一直盯著下面看,忘了看一眼麟雲那失落沮喪的眼神。
若她當時看他一眼,一定會不忍心的,說不定就和他回去了,也說不定……就沒有後面的事,她還是青煙宮主,他還是魔子麟雲,有朝一日,她嫁他娶,各不相干,又或者,相依為命執手永生。
可惜,她沒看他……
步綰綰畫著畫著,鼻子有些堵,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在紙上那只黑狐的額上,額心頓時泅出一團暗色。
「可是你還活著,真好。」她又抿唇笑起來,淚水落進了她的唇角,咸咸澀澀的,如同這遺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