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破關
如箏撩開簾子進到春暉園堂屋,便看到老太君極少見地穿了國公誥命夫人常服,正襟危坐主位上,旁邊張氏廖氏和程氏三位夫人已經到了,吳氏和如倒是還沒見人,如箏算是不早不晚。
堂屋里氣氛十分壓抑,僥是如箏大略知道原因,也是心里一沉,趕緊上前給老太君和三位夫人請了安。
不多時,吳氏如和蘇芷蘭也到了,請安之後坐定,老太君環視了屋內眾女眷一圈,看得眾人驚疑驚疑,膽怯膽怯,老太君見抻得差不多了,才冷冷地開了口︰
「你們也都知道,如今北狄人攻破了回雁關,眼見是奔著京師來了,這是自打太祖爺定國以來,多少年都沒出過事情,情形究竟會如何,現下也不好說,今日把你們叫過來,便是要跟你們敘一敘咱家家風,讓你們心里也有點數!」老太君雖出身將門,卻一向慈和,如今這樣疾言厲色,嚇得座下眾人趕緊起身行禮,口中稱「是」。
老太君揮揮手讓她們坐下,又到︰「你們也知道,咱家老公爺這個爵位,是大盛開國以來頭一份公爵,這個高門勛貴第一,是他一刀一槍拿命博出來,當初國公爺隨太祖爺掃北,帶著八百精兵與五千北狄人周旋了兩日兩夜,才保太祖爺中路軍安然無恙,他打光了人馬不說,自己也身被二十余創,光是箭就插了十一支,險些喪命,之後平六路反王,拿下中都,直到隨著太祖爺奪了前朝無道昏君江山,哪一戰不是身先士卒?這才創下了咱家家業。」老太君提起自家夫君之時,眼中流轉那種別樣光華,讓如箏心里一動,又咬唇暗自壓下,老太君接著說道︰
「因此上,咱家便真真兒是個簪纓世家,清言和海納便是承繼了老國公衣缽,為咱大盛鎮守三關,也是屢立戰功,便是當今聖上也曾屢次提起夸贊!」提到自家庶長子,老太君眼中便含著絲毫不摻假驕傲,她笑了笑,像是回憶著什麼有趣事︰「之後,又有容兒這個鬼靈精,誰承想小猴子似個孩子,竟也東夷一戰成名。」听老太君提到蘇有容時話語中那種寵溺,如箏心里也暖洋洋,唇角便略挑了挑。
老太君沉了一瞬,又到︰「如今聖上欽賜匾額還掛容兒書房里,你們都是知道。」她端起桌上茶碗潤了潤,又到︰
「我今兒跟你們說這些,是要讓你們知道,咱家家風從來就沒改過,便是實實簪纓世家,你們當中一些,不要以為自家夫君是文官,是才子,便將咱們這家風渾忘了!」她這一言出口,廖氏和如便坐不住了,趕緊起身,眾人也不好晾著她們,便也陪著起來仔細應了,老太君抬頭看了看廖氏,又著意盯了如一會兒,直盯得她滿頭是汗。
老太君輕輕一揮手,婆媳二人才如釋重負地坐下,一顆心卻是提了起來,果然老太君又到︰
「我不管你們心里對現下戰局是怎麼看,是懂還是不懂,我只告訴你們一句,咱府男人都是戰場上用命搏殺武將,女人也不能是普通世家大族鵪鶉似嬌小姐!」老太君嚴厲目光掃過眾人,冷顏到︰「所謂忠貞節烈,不只是朝堂中邊關上那些臣子要守,咱們這樣簪纓世家女子要守,若是此番北狄人真長驅直入,兵臨盛京,家中男丁自要保著聖上移駕避險,所有女眷卻是不許走,統統隨我到祠堂自縊殉國,免得落入賊手,喪了清白之身!」
老太君一番話說斬釘截鐵,吳氏如箏等人還好,廖氏卻是微微變色,旁邊如是嚇得臉都青了,蘇芷蘭倒抽了一口冷氣,又趕緊端茶掩了。
如箏抬起頭看看主位上老太君,第一個起身福下︰「孫媳謹遵祖母慈訓。」
老太君看著如箏平和面色,贊許地點了點頭,屋里其他女眷也趕緊起身應了。
老太君讓眾人坐了,一時房內便是鴉雀無聲,听了老太君一番訓示,如箏也略有些失神,剛剛自己應那一聲,並非是隨聲附和,加不是曲迎討好,卻是她真心話。
她一直都記得,蘇有容曾經說過要一輩子護她安穩,若是真有兵臨盛京那一天,那麼他也一定不再這個世上了吧,那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如箏盼著北狄人能如前世一般,被大盛軍隊重趕出三關之外,但若是真如老太君所說,她卻也是不怕……
她自這里出神,主位上老太君又發了話︰「不過,你們卻也不必太擔心,我盛軍威武,北狄人是絕不會猖狂太久!如今邊關有難,咱們京師婦道人家幫不上什麼忙,卻也該用心給邊關將士祈福才是,故而我決定明日咱們闔府女眷一起上護國寺為邊關將士祈福,且自今日起,府中禁殺生,女眷禁食葷腥,一律給我吃齋念佛,直到我大盛軍凱旋而歸之日,老二家,此時便由你速速妥當安排下,如何?」
此時廖氏哪敢出一個「不」字,趕緊起身一一應下,老太君便叫各人都散了,如箏回了寒馥軒便招了眾丫鬟婆子吩咐下去,雖說老太君說是女眷,沒有提到丫鬟們,如箏還是寒馥軒里率先禁了葷腥,卻細細吩咐秋雁上心給眾人煮些紅棗水之類補身,又拿了自己私房銀子賞了眾人忠心,丫鬟婆子們感佩之下,便一齊規規矩矩地齋戒了起來。
晚間,如箏又拿了那件中衣出來,貼鼻間,那沉水香氣卻淡了許多,又引得她一陣傷懷,自沐浴焚香,又念了幾遍經文,想著明日早起還要去護國寺祈福,才躺下睡了,卻是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睡去。
翌日清晨,如箏早早收拾齊備了來到春暉園,趕著伺候老太君上了車,老太君不知從哪兒得了她寒馥軒里上下齊茹素之事,又著意夸贊了她一番,祖孫二人有說有笑地收拾齊備了,不多時廖氏等人也過來請了安,眾人便簇擁著老太君往二門上走去。
廖氏上前幾步攙住老太君言到︰「母親,此時戰亂,京師里兵士調動,也有些不寧定,故而今日百川特地向翰林院告了假,同三叔一起護送咱們上山。」
老太君聞言微微頷首笑到︰「嗯,川兒有心了。」
旁邊如箏听了,卻知道這定是廖氏主意,心里念著待會兒要好好求上一支簽,倒也沒將此事放心上。
搖晃了不到兩個時辰,國公府眾人終于到了護國寺,眾女眷並三老爺和蘇百川陪著老太君拜過各殿神佛,老太君便讓三位夫人陪著自己到方丈大師**之處听禪靜心,又讓小輩們自己隨意游覽。
如箏卻無心游覽護國寺風景,趕緊到了大殿拿了個簽筒跪下,心里默念著神佛保佑,虔誠地閉著眼楮搖響了簽筒。
不多時,一支簽掉了出來,如箏定楮看時,卻是「中下」,當下驚得她捂住了嘴,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撿起那支簽來。
旁邊浣紗見自家小姐神色不對,便也注意到了簽上字跡,心里也是一沉,卻輕聲安慰到︰「小姐,這佔卜簽文玄機變數不定,未必中下就是不吉,咱們還是去解簽吧。」
如箏轉頭看了看她,勉強笑到︰「你說對。」便伸出手來,浣紗趕緊上前扶了她,主僕二人慢慢挪到解簽之處。
那解簽人看到如箏臉色不好,便知她是沒有抽到好簽,伸手接過了簽文,略沉吟了一陣才說道︰「這位夫人求到是第十簽,簽文有曰︰‘石藏無價玉和珍,只管他鄉外客尋。宛如持燈覓火,不如收拾枉勞心。’」他抬眼看了看如箏︰「如簽文上所說,這簽主一個‘變’字,卻也算不上凶,不知夫人要求是什麼?」
如箏听他這麼說,才略定了定心神,言到︰「欲求征人平安。」誰知那解簽人一听此話,卻擰眉搖了搖頭︰「若是求此,卻是……」
如箏心又提起來︰「請先生直言。」
那解簽人一咬牙,嘆道︰「不瞞這位夫人,這第十簽還有一個名字,就叫‘龐涓觀陣’想來下不說,夫人也知是什麼意思了……罷了,此簽下就不收錢了。」
听了他這句,如箏心下大駭,眼前一黑又強令自己清醒過來,忍住淚問到︰「敢問先生,便沒有轉機麼?」
那解簽人見她實是太可憐,也忍不住搜索枯腸了一番,才到︰「卻也不是毫無轉機,剛剛再下也說了,此簽主變,還有一句解語,便是‘須無限意,眼前是真’便是說听來凶險未必是凶險,若能本著一句眼見為實,卻也還有轉圜余地!」
如箏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欲細問,那解簽人卻只是說天機不可泄露,如箏無法,只得帶著浣紗離開。
走出大殿,刺眼陽光照她身上,激起卻是滿身煩躁,如箏盯著手里簽文,一時恨不得撕了它,卻又怕褻瀆了神靈,到底還是交給浣紗妥善收了,略緩了緩,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心中淒楚,一時煩悶便帶著浣紗漫無目地護國寺里轉著,心中翻江倒海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竟到了後院那片松林。
想著自己幾番和蘇有容這松林中偶遇或是相約,如箏又淚眼朦朧嘆了口氣,卻沒注意到自己身後遙遙跟著一個人。
看到如箏嘆息落淚,不遠處樹後蘇百川心里卻是一抽,忍不住心里將自家庶弟好一通斥罵,想著若是自己得配此姝,定然會讓她一世無憂,絕不會這樣令她傷心落淚。
剛剛如箏去求簽之時,他就大殿門外听著,解簽人話也是聲聲入耳,此時怨狠了,腦子里忍不住又飄過一絲念頭,若是他真回不來,若是此番……
心思剛轉到這里,一陣早春寒風吹過,吹得蘇百川機靈靈打了個冷戰,心內撿回了一絲清明,似這般人獸之間掙扎,令他害怕又覺得疲累,忍不住長嘆一聲,後不舍地看了如箏一眼,轉身慢慢走遠了。
不多時,如箏擦干了眼淚,帶著浣紗回到了大殿,聞著佛前幽幽地檀香味,心中將知道神佛都求了個遍,卻還是壓抑郁恨,直到老太君和眾家夫人出來,才勉強打起精神隨眾人登上了返家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