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交替,幾個輪回,已到三日之後。岐凌的動作很快,如軒轅玨所願,三日內將所有參與宮宴的貴族子弟畫像收集完畢。
但是,每張畫像都一一對比細看,眼楮,額頭,嘴唇,甚至是輪廓,無一形似三分。
清雅的房間里,軒轅玨放下最後一卷畫軸,清淡的眉目微垂。長而密集的睫毛柔順地順著同一方向卷起,在他的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渾身氣息微沉,仿佛被什麼困擾著一般。
屋外,吃飽睡足的岐飛捅了捅岐凌的腰間,一臉好奇︰「哥,你說主子為什麼忽然要找那個男孩?」
那些畫像的主人,全部都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嫡系子弟,一張不落,算起來足有二百來張,主子就這樣一張張地盯過去,半個時日不曾停歇,這樣的執著勁絲毫不亞于當初向東澤漁民請教如何與水相處的認真。
而在南州城外,主子說過他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怎麼忽然間就變得這麼稀罕了?
岐凌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去問。」
他也想知道。
岐飛嘴一抽,立馬撤手,端正站好,一本正經道︰「其實我一點都不好奇。哥想知道的話,自己問去。」
這些天,主子心緒明顯不對。他才不會傻傻地往槍口上撞。
里面的人對外面兩個心月復的竊竊私語充耳不聞。腦海中再一次被一雙明亮的鳳眸牢牢佔據,軒轅玨狹長的鳳眸閃過鋒銳的暗光,精致的眉目漸漸變得深沉,心緒躁動,隱隱有撕裂周身淡雅之氣的跡象……
心緒浮動的他,卻絲毫不知引得他心緒莫名的人,引得他費心查找的人,此刻就在他的昶王府不遠處。
賞花的地點設在皇家別院。
別院名為離宮,設在皇城北部的松林崗下,庭院外依山傍水,參天古木,四面蔭濃氣爽;庭院內曲徑通幽,鳥語花香。
被楚相趕去參與宴會的楚華容在離宮門口下了馬車,與她同時到達的,還有一個不相識的花齡少女。只見她先是瞧了眼楚華容帶有丞相府標記的馬車,再看了眼楚華容的盛裝打扮,確認了來人身份後,便嬌笑著走過去,想牽過楚華容的手親近親近,冷不防被對方一個冷眸掃過。
一只縴縴素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中,少女笑臉僅是僵硬了片刻,便繼續笑臉迎人,「早听說楚姐姐性格直率,鈴兒心向往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楚華容嘴一扯,「多謝夸獎。」
說完徑自進入宮宇。花齡少女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只是楚華容的步伐利落迅速,哪里是少女的小碎步及得上的?
當下,少女幾乎是小跑著才能跟上楚華容的步伐,氣息微喘,只听她不放棄地繼續說道︰「鈴兒所言如數屬實,楚姐姐莫要謙虛了。」
「楚姐姐的容貌無雙,即便是略顯蒼白,亦是清麗逼人,體態綽約多姿,鈴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人呢。」
「楚姐姐是否不喜與人親昵,方才才拒絕鈴兒的?若是如此,方才是鈴兒失禮,姐姐不必介懷……」
耳邊嘈雜的聲音不斷響起,到了最後,更是將姓氏舍去,直喚姐姐了。楚華容皺眉,放緩腳步,側頭看她︰「你是哪位?」
花齡少女听言,喜上眉梢,只听她聲如玉珠落盤,清脆道︰「鈴兒姓韓,家父是符節令丞,官從三品……」
韓鈴兒這般說與,並非純為炫耀,而是引起對方足夠的重視。若是能夠引起丞相之女的注意,便能有機會交好。而能夠高攀並交好一個在她們之上的貴女,是她們莫大的榮幸,這才是真的值得炫耀的地方。
而這一番話,也的確讓楚華容高看了她一眼,倒是個懂得自抬身價的女人。只不過,「本小姐沒有姓韓的妹妹。」
亂認親戚,可不是個好習慣。
後面的話楚華容沒說,但她眼底分明是這個意思。
韓鈴兒笑臉一僵。
「噗嗤。」
「咳。」
斷斷續續的幾聲隱忍的輕笑傳出,韓鈴兒四下回顧,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她們已然走近離宮中央。
綠草茵茵,湖水清澈,湖面上一片紅荷爭艷,遠遠望去,花紅葉綠,美不勝收。走近了才發現,間或幾只花骨朵夾雜其中,引來紅綠蜻蜓爭相圍觀,煞是精彩。
一座婉約唯美的翠玉亭便是峭立在這樣一片紅河花海中。白玉為欄,紅荷為襯,綠葉依托,妙不可言。而翠玉亭中,早已有群陌生的貴女等待其中。環肥燕瘦,百媚千嬌,應有盡有。
剛剛的輕笑聲,便是從這些人中傳出來的。
「好了好了,大家快別笑了,不然鈴兒妹妹該哭了。」
一听這話,又听音辨色,原本還欲笑鬧下去的貴女立即止住,可見來人在這一群人中頗有話語權,能令一群貴女尊重三分,听言止笑,只那微微抖動的眉眼,還是泄露了她們的忍俊不禁。
楚華容眸光微閃,這個聲音……
熱戀貼了冷,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這,臉都丟到地上去了。韓鈴兒臉色羞紅,粉唇輕咬,朝那個開口解圍的人看了過去,「陸家姐姐……」
听這一呼喚,一位淡綠錦紗,笑意淺淺的女子走出。
玉貌花容,雙瞳剪水。
這人不是陸雨笙又是誰?
只見她朝韓鈴兒安撫地笑了笑,隨即安慰道︰「鈴兒妹妹莫要難過。楚姐姐被昶王當眾拒婚,淪為笑談,心里定然不好受,語氣有些沖也屬人之常情。鈴兒妹妹就寬寬心,體諒體諒。」
一番溫言軟語,既安慰了韓鈴兒,做了好人;又揭了楚華容的傷疤,不動聲色,殺人無形。楚華容挑眉,這陸雨笙倒是有長進了。
韓鈴兒紅了眼眶,似乎有些感動,又有些釋然,順著陸雨笙的話,再插一刀,提醒眾人別忘記楚華容的丑聞︰「是呢,鈴兒倒真忘了這茬了,若非陸家姐姐提點,鈴兒許就當真怨懟楚姐姐的不是了。如今……嗯,鈴兒不計較就是了。」
說完,朝著楚華容低頭淺語道︰「楚姐姐,剛才是鈴兒不知事胡亂糾纏,惹得楚姐姐煩惱,鈴兒知錯,還請楚姐姐莫要怪罪。」
陸雨笙淺淺一笑,對韓鈴兒的識相頗為滿意。美眸輕掃,見幾家女子如她所願,對楚華容投去諷意的眼神時,心里愈發舒暢。
楚華容卻是無畏眾人審視嘲諷的眸光,嘴一扯,無所謂的擺手,「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都已言明不喜,有點自知之明的人都該知曉要如何回復。更何況是昶王那樣精明的人?拒絕不過是順水推舟,比較識相而已。本小姐沒必要傷心難過。」
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眾人微愣。
昶王是拒婚了。但是拒婚之前,楚相也是拒絕的。
且不說暗地各人作何想法,只這明面上的表態順序,硬是讓昶王落了下風。是以,若要嚴格說來,也是她楚華容拒絕了昶王,而非昶王拒絕了楚華容。
既然如此,若算丑聞,也是昶王的丑聞,而非楚華容的,她,確實沒有必要傷心……這般一想,眾女如醍醐灌頂,斂去眼底的嘲弄,臉上的輕慢之色也隨之收起。
陸雨笙一怔,心中驚訝。她本想借著此事奚落楚華容的,卻沒料到楚華容會這樣理性地看待事情,並將這份理智傳達給了眾人,免去了即將到來恥辱笑罵……
這……
柳眉輕蹙,想著該如何辯駁。一番為難的神色落在翠玉亭外的一名老嬤嬤眼底,她搖頭嘆息一聲,小跑著離去。動靜不大,卻足以引起楚華容的重視。
眉目挑起,還未曾放下,便听見遠處一聲尖細的高唱。
「皇後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