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過,驅散日間的燥熱,卻驅不散軒轅祺面上蒸騰而起的熱度。
月光明亮,宮燈似火。
軒轅祺俊逸稚女敕的面容隱約可見詭異的紅,本就因他的話而怔愣的楚華容,對軒轅祺這番奇異的神色,更是茫然了幾許。
軒轅玨眸光微閃,幽深的瞳眸,將軒轅祺的異樣收入眼底,心中微思。
兩種情境的設想,均是為了容兒而考慮。
他這佷兒,何曾這樣熱心過?
楚華容與軒轅玨兩人各懷心思,一時沒馬上發話,到底還是軒轅祺忍不住納悶著問道︰「喂,楚華容,你這是什麼表情?」
「難以置信。」楚華容回神答了一句。
軒轅祺瞪眼︰「不識好人心!」
他為她著想,有那麼不可思議嗎?!何至于這樣驚詫看他?!
楚華容呵了一聲,對軒轅祺的自我標榜不置可否,清麗的容顏卻有笑意若隱若現,儼然是因軒轅祺對她的擔憂而欣喜,雖然那擔憂,委實沒必要。
若軒轅帝質問,她的回答是肯定的,是以不會丟臉。
而肯定答復後,那壓在頭頂上的欺君之罪,楚華容聳肩,她是完全看不出,她隱藏實力不救人,哪里算得上欺君了?
難道她有能力,就必須救軒轅禛不成?就因為軒轅禛是皇家人?楚華容嘴一扯,對自己產生的念頭,嗤笑不已。
知曉了軒轅祺的用心,楚華容也不再多問,倒是軒轅祺想了想,忍不住出口再次確認道︰「你……真的能救四皇兄?」
楚華容嘴一扯︰「當然。」
隨後她在軒轅祺疑惑的神色下,伸手比了一根手指頭,軒轅祺不解︰「什麼意思?」
「一個交換條件。」
軒轅祺微怔過後,拍胸脯驚喜道︰「只要治好四皇兄,別說一個,就是十個我也答應。」
「那好,就十個。」
楚華容順著桿子往上爬,應得十分干脆。
軒轅玨薄唇牽起,幽邃的眸中一抹清淺的笑意浮現,七皇子那樣浮華的話,怕也就她能理所當然地當真了。
軒轅祺也沒想到楚華容竟這樣毫不客氣,一下子噎住。
片刻的安靜。
一對巡邏的鎧甲守衛從他們身側經過,垂頭大聲問候,隨後又鏗鏗鏘鏘地四處巡邏。踏踏踏,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為靜謐得有些詭秘的宮中,平添了幾許生氣。
相顧無言半晌,軒轅祺無語應下︰「十個就十個。」
他還就不相信,她還真能有十個難題需要他幫忙的。更何況,若她真有困難,他出手幫忙一二又何妨?
「你方才說的很難,是指哪兒?我能做些什麼?」
驚喜過後,軒轅祺理智重回腦海,實事求是道。
「確實需要你幫忙。」楚華容點頭,「你附耳過來。」
軒轅祺依言低頭。
一番嘀嘀咕咕之後,但見軒轅祺面色一變再變,皺眉為難,睜眸驚訝,張口失言,表情甚是精彩。
「好了,就是這樣。你去準備吧。」
「好。」軒轅祺點頭離去。相背而行了幾步後,軒轅祺忽而頓步轉身︰「那你何時出手?」
「明日。」
楚華容頭也不回道。軒轅祺咧嘴高興地應了聲後,便心急地跑去準備她所要求的一切。
一時間,寬闊的宮廷甬道上,就只剩楚華容與軒轅玨兩人。
兩人並肩而行往慈寧宮的方向走去,步履似閑庭散步,姿態從容,絲毫不受這厚重威嚴的皇朝宮廷所影響。
晚風微涼。偶有輕聲的交談,環繞在兩人中間。
「容兒。」
「嗯。」
「七皇子對你不一般。」
短暫的沉默過後,一道清冽的女聲響起,語氣甚是深以為然︰「不一般的嫌棄!」
「我是說認真的。七皇子齠年起,便未曾與女子好言相與過,設身處地為女子而想,更是絕無僅有。」
「……」
「或許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他對你的異樣。容兒,日後與他保持距離。」
「……」
「容兒?」
交談聲,漸漸變成一人的叮囑。
時光流逝,兩人終于踏上慈寧宮宮宇門口的台階,三級的青石台階,在殿門口處的宮燈照應下隱隱泛黃。
拾級而上,軒轅玨輕聲囑咐逐步消止,倒是楚華容側頭無語地說了一句︰「軒轅玨,軒轅祺對我很不滿。你所說的異樣心思,絕對不會有,被杞人憂天了。」
「為何?」
楚華容想也不想地回道︰「因為他眼瞎。」
軒轅祺對她的態度,有些矛盾。一邊能不畏前身蠢鈍的流言與她交好,一邊卻又礙于前身的愚笨,直言對她嫁與軒轅玨不滿。
一邊友好,一邊嫌棄。
態度矛盾,卻總歸有一點是明確的,那便是軒轅祺看她的眸光,是一種找到有趣玩伴的欣喜,壓根就沒一絲旖旎的心思。
思及此,楚華容忍不住朝天翻眼︰「還有,十七八歲的小屁孩,我沒興趣,你別瞎擔憂了。」
軒轅玨神色微頓,隨後不自在道︰「我不是在擔憂我們。」
她的感情,他自是相信的。
他不相信,他擔憂的,另有其人。
「什麼?」楚華容一愣,一下子反應過來。他方才提醒她與軒轅祺保持距離,不是擔憂他們的感情出了問題,那是因為什麼?
高石門檻跨過,正有小太監朝宮宇深處高聲唱諾,道是王爺與王妃到。這一聲尖銳的高唱,暫且打斷兩人的交談。須臾之後,是太後的心月復嬤嬤小跑著出來迎接。
軒轅玨趁著小太監唱罷的間隙,迅速低頭向楚華容解釋︰「我擔憂的是七皇子。」
七皇子總歸是他的佷子,他不希望看到他為情所困的一天。縱使他必然有情劫,他亦不希望,七皇子的情劫,源自于她……
楚華容嘴一抽,不待她細問,軒轅玨卻轉移話題道︰「待會兒太後若是責備,你盡管將問題推到我身上便是。」
話落,軒轅玨清淺的眸光看向那小跑而出的嬤嬤,一副不再多言的模樣。
楚華容心有疑慮,左右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不急著問。
隨著嬤嬤的引導,兩人步入慈寧宮正殿。
敬茶之禮,出乎意料的簡單。楚華容入鄉隨俗地跪地奉茶之後,得了個翡翠玉鐲便算了事。
沒有奚落,沒有刁難,有的僅是太後不冷不熱的一句︰「王妃真是好相貌,好脾性。」
語氣平平,听不出夸獎的意味,但也沒出諷刺的意味便是了。是以,楚華容也盡量放低了語氣,讓自己的謝語顯得恭敬些︰「太後妙贊。」
太後嗯了一聲,保養得很好的手扶額,身後的嬤嬤迅速上前,關心地問候︰「太後可是乏了?」
太後雖未點頭未應聲,但那微闔的眼簾,已然是一副我欲入眠的模樣。
嬤嬤輕捏著太後的肩膀,為難地看了眼殿中站著的一對璧人,隨後伏在太後耳旁,極輕極輕地說道︰「太後,太後……王爺和王妃,都還等著您發話呢……」
太後不應聲。精妝面容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半晌都沒反應,似乎未听到嬤嬤的話,呼吸綿長,似是忘記殿中垂首等候的兩人,直接就睡過去了。
只是,楚華容皺眉。悄然抬眼,看了眼座位上呼吸明顯刻意延長的太後,最一扯,就這點能耐,也好意思在她面前裝睡?
罷,她不想見到他們,她也不樂意見一個陌生的老婦人,還得隨波逐流地恭敬問候。
如斯一想,楚華容未將太後若有似無的冷落放在心上,朝著軒轅玨眨眼示意︰走。
軒轅玨淺淺一笑,朝著嬤嬤擺了個手勢,便在嬤嬤目瞪口呆中,順勢帶著楚華容翩然離去。
耳听著兩人漸行漸輕的腳步聲,那狀似沉眠安睡的太後,倏然睜眼,上好的胭脂水粉,上好的打扮手藝,很好地她滄桑的面容遮掩住,見人直接離去,連一句假意的告辭也無,精妝面容上,依舊一片平靜。
但她一側侍候的嬤嬤卻能瞧見,她擱在月復上的手,微微緊了一緊。
嬤嬤心一驚,思忖著揀些好听的話說︰「太後您醒了?方才王爺心疼太後,都不舍發出一絲響動,驚擾太後安眠呢。」
「只怕是未將哀家放在心上,才不告而別罷。」淡淡的聲音,有種看破世俗炎涼的滄桑感,莫名的有些沉重。
嬤嬤心一揪,慌忙道︰「太後多心了。王爺是您一手撫養長大的,對您尊敬有加,怎會沒將您放在心上呢?太後莫……」
「不說這些了。」
嬤嬤話未完,便被太後抬手打斷,她悠然起身,一身黑紅華貴的宮裝,極為耀眼,「你派人告知皇上,便說哀家已如他所願,對王爺王妃略施小懲……」
「可是……」
嬤嬤怔然,可是太後,並未真的懲戒王爺王妃啊,那一點點的冷落,照太後以往的手段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且太後方才的態度,已然可以算得上是和顏悅色了……
「去。」
太後冷然阻止。
長期居于高位,即便只是淡淡的一聲,也足夠令人察覺出其中隱含的威懾。
嬤嬤發福臃腫的身子一顫,登時不敢再多言其他︰「奴婢這就去辦。」
待嬤嬤退出正殿後,原就安靜的正殿,便只剩太後一人了。只見她緩緩踱步,走下高高的坐台,獨自一人朝內殿走去。
暖黃的燈火之光投射在那華貴的身影上,時明時暗。那一步一步緩慢走遠的身影,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中,竟顯得有些蒼涼與枯寂。
「倒真是一對璧人……」
若有似無的喟嘆,隱隱飄蕩在空曠的殿宇中,听不甚清晰。
明月西移。
楚華容一出慈寧宮,直接沒心沒肺地將太後的冷落拋卻腦後,雖奇怪于沒有軒轅玨所說的刁難,卻也沒想著要多問。
動了動身體,只覺這一天過得實在漫長。漫長到……
肚子咕嚕一聲,在這靜謐的深宮中,尤為清晰。
楚華容眨眼,視線對上軒轅玨帶笑的眼楮,嘴一扯,也不臉紅羞澀,坦然說道︰「我餓了。」
今日午間吃的是素齋,晚間也只在馬車上吃了些點心,不餓才怪。
軒轅玨微默,「倒是我疏忽了。」
說罷,他靠近了楚華容一些,奇怪的動作,讓楚華容挑眉︰「你做什麼?」
「我扶著你,早些回府。」
楚華容眼皮一跳。無語地呵了一聲,繞過軒轅玨的手臂,徑自朝宮門口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我還沒饑餓到走不動的地步。」
「果真不用我扶?」
「不用。」
楚華容回答得果斷。
只不若下一刻,陡然有一雙手出現在她的左手手臂上,速度快得來不及她閃躲。
「你?!」楚華容驚訝,非是因為軒轅玨動作,而是因為軒轅玨鬼魅般的身手。
他的靠近,她知曉。
但他出手的動作,她卻絲毫未能從空中氣流的波動中感受到,更甚是,幾乎沒有氣流波動!
這根本不合常理!
楚華容驟然看向軒轅玨,眸光中俱是不可置信。
軒轅玨卻像是未曾察覺楚華容的驚駭,薄唇牽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慈寧宮居于宮廷深處,離最近的宮門,亦有數里之距。一路行走,會消耗不少體力,我扶著你,輕松點。」
楚華容︰「……」
她說了,她沒餓到那地步!
「走吧。」軒轅玨微笑,一手放在楚華容的手肘處,一手放在楚華容的手腕處,雙手同時稍稍用力,扶著她走。
楚華容甩了甩手臂,奈何軒轅玨態度十分強硬,再添上實力差距擺在那兒,其結果,十分明顯。
楚華容撇嘴,清麗的容顏上,破天荒地紅了一次,只因,因著饑餓被人扶著走,光是一想,她都覺得丟臉。雖然有些被強迫的成分在,但也改變不了那種丟臉的感覺。
黑夜中,淡紅色的身影與月牙白色的身影,極為貼近。行了一大段路程,往來巡邏的守衛停步問候之余,看著那兩人交纏的手臂,眸光十分驚奇。
楚華容一開始有些不自在,幾次被注目之後,倒像是認命般直接視若無睹了。
只那手腕上,愈握愈緊的手臂是怎麼回事?楚華容皺眉想了想,忽而覺得,「軒轅玨,你在吃豆腐。」
「吃豆腐?」軒轅玨側眸微惑。
「就是佔便宜的意思。」
「佔便宜?」
「就是調戲!調戲你總听得懂吧!」
「調戲?」
軒轅玨再次重復。楚華容眉眼抽搐得厲害,清新的晚風中,她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軒轅玨,別給我裝瘋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