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小片刻後,楚華容直起身,揚手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如墜雲海的軒轅祺與老者如夢初醒,兩人紛紛搖頭晃腦,方才發生什麼事了?
楚華容不多給兩人仔細回想的時間,見兩人的眼神不復迷茫,便出言囑咐︰「軒轅祺,這幾日就讓他這樣躺著,別移動。愛睍蓴璩」
聞言,軒轅祺木訥了好一會兒,方才瞪目道︰「好,好了?」
這,這麼快?
視線看向床上的人,軒轅祺神色尤是不可置信,那一層層包裹在軒轅禛身上的白色紗布,那床內側堆砌了些許腐肉的銅盆,那燃燒了大半截的紅蠟,無一不提醒著他,她已經出手了。
只不若,軒轅祺面色狐疑,為何他對她的出手沒有任何印象?
軒轅祺疑惑,緊閉著眼努力回想方才的情況,她看了他,然後呢?沒有然後了……這一認知,更是讓軒轅祺不解。
只楚華容卻不打算解釋,僅是點點頭,隨後咳了一聲,提醒軒轅祺注意听她的囑咐︰「處理雜物時,別踫著他。膳食以清淡的流食為主,輔以藥液,忌辛辣。」
「傷口莫沾水。」
「房間保持通風。」
「紗布半月後再拆。」
軒轅祺一一記下,待她不再言語之後,張口想要問些什麼,卻見楚華容神色疲憊,他愣了愣,不知怎地,那疑惑的話到了嘴邊,忽然就變成了關心︰「你的臉色很不好,是不是累著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好了。」
一番話語,盡是關懷不假,只那話頭,卻在無形中回避了皇嬸這一稱呼……如斯一來,便是遲鈍如楚華容也察覺出軒轅祺態度的異樣了。
深邃的鳳眸,幽幽地看了軒轅祺一眼,直把後者看得不自在,方才移開視線︰「好。陳老就呆在四皇子府里幫忙。今晚軒轅禛或可能發熱,你準備好藥酒,在他頭部,脖頸,腋下等處小心擦拭。」
「陳老遵命。」
听到楚華容提及他,滄桑的老者方才出言。
覺著該囑咐的都囑咐了,楚華容便與軒轅玨相攜離去。
耳听著那房門開啟又合上的聲音,軒轅祺眸光復雜,甩頭拋開腦海中莫名其妙的酸澀,袖手一樣,一陣清風鋪過,那數十支明亮的紅燭俱滅。
隨後,軒轅禛仔細越過軒轅禛的身體,親自將床內側的紅燭及銅盆等物收拾了個干淨。
在取最後一個紅燭的時候,軒轅祺忽而愣住了,察覺出什麼,他迅速掃視了所有的紅燭,所有燃燒了一大截的紅燭……
軒轅祺眸光瞬凝。
所有的紅燭約莫三指粗,燃燒這樣大半截至少需要一個時辰。一個時辰?!
若說先前只是猶疑,現如今,他已十分肯定,楚華容必然對他做了些什麼!
「七皇子當心,您壓著四皇子的手臂了!」一旁被楚華容留下的陳老忽而出聲。
軒轅祺倏地回神,同時迅速移手,避免壓著軒轅禛。將床內側的雜物全部清理干淨時,軒轅祺看著彎腰擦拭床沿血漬的陳老,眸光復雜。
她留下這人伺候四皇兄,怕是想將掩人耳目進行到底了。
思及此,軒轅祺搖頭自曬,罷,既她不想讓人知曉她的能力,他不說就是了。
只是,軒轅祺抿唇看著床上的軒轅禛,只是他還是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擦拭完床沿血漬的陳老起身,便見軒轅祺盯著軒轅禛身上的紗布,若有所思,眉眼一動,出聲提醒道︰「七皇子,這紗布必須半月後方能拆除。」
「多嘴!」
軒轅祺淡漠地斥了一句。
陳老即刻閉嘴,想到什麼,旋即問道︰「七皇子,可要給四皇子添加衣物?」
堂堂皇朝四皇子,以紗布當衣,這也太……
軒轅祺微怔,這才察覺,他的四皇兄上身的衣物早已被剝光,而那,也只在腰下的部位留了小塊布料遮擋,這……
軒轅祺眉眼微動,霎時轉首看向門外楚華容消失的方向,她看光了四皇兄的身體?!還是在皇叔面前?!
「七皇子,如何了?」
陳老不知軒轅祺所想,恭敬地催問了一句。
軒轅祺回神,壓下心中奇怪的情緒,回復道︰「不必,用紅衾覆之便可。」
穿著衣物再是小心翼翼,也必然需要抬手抬腳配合。這有悖她的叮囑。
陳老躬身應聲。隨後立在一旁,看著軒轅祺拍手招來屋外僕婢,然後按照王妃的囑咐,一一吩咐下去。
須臾過後,清風從被推開的古樸窗格中吹入,重重帷幕因風浮動,腥臭味也隨之散去不少。
而那一群未得軒轅祺命令的御醫,依舊等候在門外,不敢越雷池半步。
至于那陸雨笙已然被她的陪嫁丫鬟扶到客堂。
一名粉衣丫鬟小心翼翼地扶著陸雨笙坐在床上,爾後說道︰「皇妃,您忍著點,奴婢這就為您找大夫去。凝兒,你就留在這里,好生伺候著。」
「凝兒知道的,香兒姐姐趕緊去找大夫吧。」
香兒點頭,旋即小跑而出,直奔城中最負盛名的醫館去。
留在客堂中的陸雨笙,仰面躺在床上,嗚嗚哭泣。
小丫鬟凝兒小心替她褪些刺有並蒂蓮的繡花錦鞋,一邊不忍地安慰道︰「皇妃,您別傷心了。今日不是有個老醫者前來為四皇子診治,奴婢听說,這姜是老的辣,想來這大夫,也是越老越厲害。」
陸雨笙小聲抽噎,也不知有沒有把小丫鬟的話听進去沒有。
「皇妃,四皇子這一次,一定有救的。」小丫鬟睜眼說瞎話,只為寬慰傷懷的陸雨笙,「等四皇子好了,您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褪下繡鞋,小丫鬟輕輕地抬起陸雨笙的腳,將之擱置在床沿上,伺候著陸雨笙躺下,這才繼續勸慰︰「皇妃,四皇子最疼您了,要是知曉七皇子欺負皇妃,一定會為您做主的。您別哭了,好不好?」
小丫鬟幻想很美好,但陸雨笙卻沒盲目地相信,耳听著她嘈雜個沒完的聲音,不由止住哭噎,冷怒地斥責︰「你能懂什麼?!什麼都不懂的人,閉嘴!」
小丫鬟登時不敢多話。
陸雨笙卻是悲從中來,抽泣得愈發大聲了。
這兩日來,伺候著軒轅禛便算了,就連那膳食用度,竟也被軒轅祺強行克扣,三兩碟冷食便是一餐。
陸雨笙打了個哭嗝,這樣的食物,若在以往,她連瞧都不屑瞧的,如今卻連著用了兩日。
軒轅祺,軒轅祺!
陸雨笙側頭,一行晶瑩從眼角流出,順勢滑過鬢角,最終沒入耳際。
她是尊貴的皇妃,卻連自己的寢院都沒有!出了那新房,她便無處可去。
客堂。
這可笑的客堂!
陸雨笙死死咬牙,這一動作,立馬牽動面上傷口,她抽疼得厲害,立馬扭曲了一張俏臉,那猙獰如魔的模樣,看得小丫鬟一陣心悸。
「軒轅祺,從今往後,我陸雨笙與你勢不兩立!不死、不休!今日之屈辱,他日我定十倍奉還!」
「皇妃慎言!」小丫鬟嚇得驚呼一聲。迅速跑到屋外四下察看了會兒,見無甚小廝僕婢出沒,拍拍胸脯,安心下來。
陸雨笙冷眼瞧著她的行為,眸色陰沉。
慎言?!
御醫明明就在府中,卻無人敢替她診治,真以為她模不清其中的彎道?軒轅祺明擺著不給她好活,她作何不能怨他?!
一時間,陸雨笙臉色更是黑雲遍布,如煉獄黑魔,又是將仔細掩好門窗回來的小丫鬟嚇得重重一跳。
「皇妃……」
陸雨笙瞥了她一眼,不說話。杏眸緊閉了一會兒,再睜眼時,眼中的猙獰之色猶存,只那語氣卻是平靜不少︰「去打听打听今日楚華容在四皇子房中做了些什麼。」
小丫鬟臉色為難︰「這……」
留待四皇子房中的四人,身份都十分尊貴,她一個小丫鬟,怎麼可能探听出什麼?
陸雨笙瞥了她一眼,冷聲提醒︰「那揭下皇榜的老醫者,估模該是江湖草莽,你想辦法靠近他。現在就去。」
小丫鬟眼前一亮︰「奴婢曉得了。」
因著陸雨笙的急躁,小丫鬟得到提醒後,不得不立馬出門,尋求機會接近那民間名醫,獨留陸雨笙一人在房中,留她一人靜靜思索楚華容此次前來的目的。
房中安靜。
房外,日頭高照,夏蟬歡鳴,一片生機。
楚華容與軒轅玨剛跨出四皇子府大門門檻,便與寒意四射的南元殤打了個照面。
「王爺安好。」南元殤率先點頭,打了個招呼,卻故意忽略他身側的楚華容。
軒轅玨眉目微斂︰「三皇子不必多禮。幾日前三皇子意圖謀害我朝王妃,縱使有太子作保被刑部釋放,亦不能免責。如今見了王妃,還請君注意態度。」
南元殤沒想到軒轅玨竟如此光明正大地維護楚華容,不由一怔,反應過來後,陰沉的眉眼,若有所思︰「楚華容,這便是你背叛軒轅禛的理由?」
因為得了聞名天下的昶王的青睞和維護,所以直接移情別戀,別抱琵琶?
楚華容嘴一抽,「我是殺了你父皇還是殺了你母後?!」
南元殤皺眉不解。
軒轅玨亦是眉宇微挑。
就連那引領兩人出府的管家,那朱紅高門前的四名持刀門衛,亦是面露茫然。
楚華容嘴一扯,「既然我跟你沒仇恨,你一來就在我丈……夫君面前說這些話,居心何在?」
背叛軒轅禛?
不說她,就說鐘情軒轅禛的前身,他們兩人,既無父母之命,也無媒妁之言,更無私定終身之諾,就算前身忘情另找他人,也絕談不上背叛。
他這一語,簡直是對她的污蔑!不知曉內情的人,估計真以為她是水性楊花之流!
南元殤恍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竟存了幾分歧義。只不若,知曉歸知曉,他面上去卻無絲毫歉意,反而沉下臉道︰「你害我辛苦培育的萬蛇死于非命,你說這是不是仇!」
話音剛落,南元殤身形陡然欺近,指節分明的右手,竟是緊握成拳,直朝著楚華容襲去。
誰都沒料到南元殤竟會忽然攻擊,便是楚華容自己也想不到。
不過……
「找死!」楚華容眸色一厲,身體微斜避過,南元殤一拳打了個空,想要收回手,卻被人更快地扯住,扣住手腕上的手,如同鐵爪一般,幾欲掐進他的肉里!
南元殤手一動,欲要抽。出,下一刻,扣在手腕上的手順勢重重一拉,隨後一松,南元殤只覺自己登時卻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向前方,一個剎勢不住,竟朝前方撲去。
而前方……
涂得深紅的高檻近在咫尺,若是一頭栽下,定然頭破血流,生存無望!
南元殤瞳眸驟然一縮,欲出手撐地翻身躍起,冷不防後方一雙腳瞬間踏上他的背部!
踩踏!
貨真價實地踩踏!
渾身被一股奇怪的氣勢壓抑著,南元殤全身無法動彈,更遑論是反抗!
咳。
胸前重重磕絆在門檻上,瞬間,劇痛自胸口傳遍四肢百骸,讓人恨不能自行了斷。
南元殤疼得齜牙咧嘴,卻又為自己活著感到意外。
「很意外?」楚華容踩著他的背部,在他的頭上冷冷一笑。
「哼。」
楚華容也不計較南元殤的冷怒,而是嗤笑一聲︰「在光天化日下殺人,你當我如你一樣蠢?」
他隨性起殺心,不擔心殺害一國皇妃會引發的麻煩,她還擔心一國皇子在眾目睽睽下死在她手中,會給她帶來諸多問題!
想要他死,暗殺,投毒,悄無聲息的辦法多得是。
沒必要為了一時之怒,不顧後果地殺人。
楚華容腳尖又在南元殤的別上踩了踩,待小小泄氣之後,方才扯唇道︰「南元殤,回國的路上小心。」
其中含義……
軒轅玨輕咳一聲,也不去看那目瞪口呆的幾人,默默收回壓制南元殤的真氣,柔和著聲音說道︰「容兒,我們走吧。」
他瞧得分明,放下南元殤確實摔得慘了。不過,也是他活該。
楚華容看了軒轅玨一眼,點頭,最有用力一踩,直直將南元殤踩得噴出一口血來,方才若無其事地收腿。
「走吧。」
四皇子府門前的幾人,呆呆地目送楚華容與軒轅玨的馬車離開,表情十分呆滯。
誰說楚家貴女是草包的?!
那樣凶猛的攻勢,就算是訓練有素的他們,也躲不開的啊!是誰眼瞎了亂傳!
驚愣呆滯,竟也沒人想到要去扶南元殤起來。
而那上了馬車回歸王府的楚華容,卻是一改冷厲的表情,瞅著軒轅玨,和顏歡笑道︰「你剛才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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