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無邪踱步走到了它的跟前,殷紅的衣袍比鮮血還要紅上幾分,他手無寸鐵,甚至連身子都十分單薄。
但他有著最為邪魅張揚的氣勢,只是在那一站,便把天地比了下去,混沌蒼莽中唯一艷紅一抹,藐視眾生。
燭九陰習慣了獵物的恐懼、掙扎、求饒,但它也識得挑釁和譏諷。
所以當氣有人以這般輕蔑的架勢挑戰它時,它渾濁的眼珠一點點光芒黯淡下來,慢慢匯籠成蓄勢待放的怒火!
沒有人能直視它的眼楮,它代表地獄的冥火,將要燃燒塵世間的一切貪婪虛妄,可它殺不了兩類人,一類是正氣凌然,至純至陽的好人,一類是陰魅邪毒,比地獄幽冥更暗上幾分的壞人。
戚無邪,究竟是哪一種人?
饋之以輕蔑的冷笑,他一陣魅影掠過,閃身便逼近燭九陰一丈以內!
先是被輕蔑挑釁,而後它又被戚無邪周身騰起的殺意驚了一跳,燭九陰怒氣橫生,它試探敵情的嘶嘶聲慢慢褪去,一陣風過,它已如電閃一般飛身向他撲了去,連門縫也顧不上堵了!
龐然大物一離開,遲動得門縫繼續在水動機關的引導下緩緩開了起來
……
再戚無邪加入戰局後,整個場面的局勢便不一樣了,再也不是壓制性的一邊倒,而是有了掣肘牽制。
這種改並不是因為戚無邪的力氣有多大,身手又有多好,足以和這麼一頭巨型蛇蟒相對抗,而是場中的風水和士氣發生了轉變。
他未執一言,甚至和葉空也算不上熟悉,但卻十分順其自然的成了四個人的核心,讓所有人以他的想法對敵,將四散的力量凝成了一個整體,取長補短,各有分工。
戚無邪雖性子邪狂不羈,卻也知道人力不敵惡獸的缺陷,所以出其不意的邪門套路,才是他擅長的生死饋贈。
對燭九陰的游擊騷擾,不痛不癢的切膚割肉,左一刀,右一槍,打完就跑,閃身躲避……
這一切消磨著燭九陰最後的耐心,在門縫完全開啟的那剎那,它向戚無邪發起了最後的生死擊殺!
所有人屏息,等待著戚無邪的後招,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發生了!
那襲紅衣不躲不閃,反而是勾起一抹挑釁的涼薄笑意,冥黑的深眸直視著飛身撞來的燭九陰,他笑意更深,那入魔的囂張氣焰騰然而起!
燭九陰尖銳的蛇牙一口咬穿了他的肩膀,血盆大口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見蛇口上泛著黑色稠絲的血肉。
「走!」
戚無邪抬手,牢牢夾住了蛇首,朝著蛇後的姜檀心冷聲道。
……
走或不走,只是信不信任的問題。
如果她不信他,那她大可奮不顧身的留下來,用毫無用處的羸弱肩膀替他分擔一絲痛處。
最後的結局不過是兩人共同葬身蛇月復,她會痛,他的痛也不會少去一分。
姜檀心不過愣怔片刻,就已做出了決定。
銀牙一咬,她迅速揪上花間酒的衣領,將他率先丟進了地宮門後,隨機自己也閃身進去,朝著外頭的葉空喊道︰「快進來!」
葉空眉頭深皺,握著鐵槍的手緊了緊,拉上一邊的太簇幾個大步跑了回來,跟著貼著門縫鑽了進去。
只有陵柯不依不饒,單膝跪在地上蓄勢待發,絲毫沒把姜檀心的話放在耳邊。
戚無邪冷眼一掃,從後頭怒聲道︰「快滾!」
「不走!」
他腰後大力,朝著燭九陰撲去,卻被它的大尾一掃,擋開了一丈遠。
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他抬手抹掉,緩緩站起身正打算再一次的沖殺,豈料耳邊傳來了姜檀心寒意入骨的警告之語︰
「大師哥,你若不進來,信不信我將他挫骨揚灰!?」
不等陵軻反應,她已經猛得將身後的骸骨往地上扔了去!
這種一線生死的關頭,她也顧不上什麼「死者為大」了,若不月兌困,不用多久他們都會是死者了!
陵柯不可置信的回頭,目色沉痛,他下意識地沖進門中,將骸骨小心翼翼的撿了起來,面色陰沉,渾身泛著一股冰冷的寒意。
姜檀心暗道一聲抱歉,緊接著便向葉空道︰「把指環取出來,關門!」
「瘋了?他還在外面!」太簇吃驚地看向她。
「我知道!」
她比誰都知道,也比誰都擔心他的安危!
渾身緊繃,跟命運爭取那麼一絲的生機,她太過緊張,連聲線都在發抖,可她自己並不清楚,她的眼眸中的冷靜有多麼的無情,讓所有人誤以為她為了自己的性命幾乎要放棄了戚無邪。
花間酒自打被第一個丟進來後,一直沉默不語,隱在陰影中的他看向姜檀心的神色,良久後方慘然一笑,心中暗道︰也罷,我願遂了你的心,壞人我來。
他的舉動令眾人不妨,身手矯捷迅速閃到了門邊,他手一撈模上了外頭的嵌槽,手指一摳,竟將虎頭指環整個掰了下來——
指環掉下,機拓聲再次響了起來!
門縫緩緩閉合,投在門後的光影游走,將姜檀心忐忑的心照得無處遁形。
……
仍在血口中的戚無邪听見了關門聲,輕蔑嘲諷的笑意愈加張揚,甚是無謂地直視燭九陰濁黃的單眼。
他指骨咯 響了聲,緊接著,便似一道疾風利箭,狠狠捅進了蛇口上顎之中。
燭九陰吃痛,想松開他的肩膀亦是不能,只覺血肉被那只手翻攪著,振蕩著它所有的痛覺感知。
燭九陰幾乎瘋狂,它帶著戚無邪撞向一邊的石頭壁,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尚且顧不得,它一門心思地想著掙月兌他,掙月兌那只翻攪著上顎血肉的手!
「想逃麼?晚了……」
戚無邪冥黑的瞳孔驟然緊縮,他臂膀承載著月兌臼的力道,狠命向上破去,手骨沾滿了黏稠的鮮血,從堅硬的蛇破中爆破而出,帶起四濺的血花,迎頭蓋臉濺了他一身。
面對這等巨蛇,已是傷敵一萬,自損七千。
戚無邪面色蒼白,臉上沾染上的鮮血更顯猩紅,他的舌尖舌忝過薄唇上的血,一點點吞噬入月復,這樣的妖邪魅惑,硬是將巨蛇的惡邪也比了下去。
好似他和它之間的交鋒,只是為了爭出一個地獄之王的稱號,勝者王,敗者死!
燭九陰尖利一聲慘叫,它頭猛得一甩,撞上了正在一點點閉合的玉石門。
戚無邪順勢掙月兌了它的血盆大口,肩頭撞上石門,摔在了地上,指尖撐地,他勉強站了起來。
地上、門上拖出了一道猩紅的血跡,分不清是燭九陰的還是他的……
燭九陰顫抖著巨大的身子,它的蛇首上此刻有了兩個大窟窿,血流不止,它用毀天滅地的惡毒恨意死死盯著戚無邪——
仿佛這是它剩余千年壽命中最大的敵人,它要殺了他,不死不休!
隆隆聲漸漸微弱了下去,姜檀心終是忍不住了,她淒聲喊道︰
「戚—無—邪!」
紅衣扭首望去,見門縫中姜檀心秀眉緊縮,雙眸里盡是顫不能已的畏色,她已經做完了她覺得應該做的事,將一切命運交給了他,她給與了他所有的信任,這份信任牽同樣也連著她的世界……
戚無邪心間一顫,他不是沒有想過讓那道門就那樣閉合,有陵軻在,她會安全無虞的離開……
可就在看見她的眼神的剎那,他改變主意了,生死離別有多痛,正因為他嘗過,所以不忍心讓她再嘗。
燭九陰並不是這一道石門可以阻擋地住的,這一點他心里很清楚,但他不想當英雄了……
他已是她的世界,他無法置身事外,以生死為借口的溫柔遣返,才是對她心中執念信任的褻瀆,說好的白頭偕老,少一刻都算功虧一簣!
兩心望如一,她期盼的眼神,被越來越小的門縫陰影遮擋地不見神采,絕望一點點溢出,那些是比傷口更令他痛的鴆毒。
愛,有時候快于本能。
他的理智尚未能說服自己,可身體已經沖進了門縫之中,抬手將她牢牢錮在了懷中,身後是阻擋一切的黑暗,大門終是在最後一刻,關得嚴絲合縫,隔絕了外頭的血腥戰場。
*
門後寂寥一片,像是虛妄的異次世界,黑暗森然。
姜檀心身體抑制不住的發抖,她的鼻尖是濃重血腥氣,環抱著他腰的手也濕噠噠的一片,她知道他受了很重的傷,卻說服不了自己放開擁著他的手。
剛才,絕望橫生,她幾乎奔潰了!
她以為她錯了,她要失去他了……
幸好,幸好。
戚無邪有些無力地靠在石門背後,他拍了拍她的腦袋,輕聲淺道︰「做得好」
姜檀心從他的懷里抬起頭來,小臉沾上了他衣服上的血漬,眼眶憋得紅紅地,她強迫自己揚起一抹驕傲的笑意,為自己懂他的心意驕傲,為自己沒有成為他的累贅反而能幫得上他而驕傲。
可這驕傲承重了太多,險些將她打垮,如若他當真不再回來,她又該如何說服自己的心?
笑意凝在嘴角,牽起的嘴角微微顫抖,牽連著酸澀的鼻子,滾落下一行淚水來。
戚無邪眸色黯淡,臉色慘白的可怖,他抬起有些月兌臼的胳膊,有些笨拙艱難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嘲笑道︰
「又哭又笑,太丑了」
感受他手指的不靈活,姜檀心立即反映了過來,她自己拿袖子擦干了,小心避開了他的胳膊,迅速扭頭向花間酒問道︰
「你不是會一些救治之法麼?小時候綁架多了,傷筋動骨的可會?」
花間酒滿臉不高興,他跨一頂,擋開一邊的葉空,朝著姜檀心走了幾步,陰陽怪氣道︰
「督公您不是無所不能麼,有本事把燭九陰捅個窟窿,沒本事將自己的胳膊安回去?」
戚無邪懶懶往姜檀心身上一靠,眉梢一挑,輕聲一笑道︰
「本座懶……閣下代勞?」
花間酒眸色一黯,心中巴不得他就此殘了才好,他冷笑一聲,遂即上前一步貼上了姜檀心的後背,不懷好意訕笑道︰
「我粗手粗腳怕弄痛了督公大人,不如讓她來,您即便是痛,倒也受著歡心」
「……」
不等姜檀心同意,他已經將手握上了她的手指,引著她的手捏上了戚無邪的胳膊,大力一扯一頂,只听骨骼咯地一聲,已經將月兌臼的臂膀接回了原位。
戚無邪額上沁著一層薄汗,他冷冷看著花間酒,目色深沉。
花間酒對這種敵意的目光視而不見,反而挑釁得揚了揚眉毛,抖了抖方才抓過姜檀心的手心,笑意濃重。
「不必言謝,應該的!」
言罷花間酒徑自扭身,在黑暗中模索,去前頭尋葉空去了。
戚無邪直接起了身子,他走過姜檀心的身邊停住腳步,長嘆一聲,頗為無奈地彈了她一個腦瓜崩,悶聲道︰
「真正好本事,又招惹一個」
捂著頭,姜檀心心中大呼冤枉,方想扯住他的袖子,便听前頭葉空的一聲抽氣聲!
怎麼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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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面基了,嚶嚶……三千黨頂著鍋蓋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