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姜檀心清楚的感受著戚無邪捂在她嘴上的手——手心微涼,他獨有的冷香混著血腥之氣,融洽成了另一種很特別的味道。
他們躲在一處三角稜鏡內凹處,成了這整個空間的視線盲點。
第二層黑暗難辨,即便是花間酒從他們面前走過,都不一定能夠看見他們。
姜檀心大約有點明白,如果塔基的鼓舞開路是為了篩選戚家人進入浮屠塔,那麼第二層一定是一個有轉圜余地的二次篩選。
試想戚家子嗣一脈千年,始終香火不斷,如若後輩們忘記了門上的花案變化,敲不出戰鼓上的機關鼓點,他們是不是就進不了這座浮屠塔了?
答案必是否定的。
世界上必然有花間酒這類天賦異稟的能人,能夠只憑這麼一眼記憶,就將這所有的花案變化一點不差的記下來。
但是他們終歸不是戚家人,不該有法子接近家族的秘密,所以為子孫考慮,戚家先祖勢必會再設置下另一道屏障,過濾掉所有的族外之人。
姜檀心有些慶幸,甚至是惶恐,她這是已被算作了戚家人了?
兩個人擁在一處,兩顆心相隔很近,戚無邪垂眼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有些無奈地輕嘆一口氣︰
「我本來也想將你一道撇下,不想叫你瞧見上頭的東西……」
柔荑輕抬,拿下了他捂在她眼楮上的手,姜檀心悶著聲竊竊道︰
「我要去,你休想將我丟開。」
戚無邪的眸光隱入了黑暗之中,她能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甚至有那麼一刻,他有著那麼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抵觸被她窺覬。
他明白,在浮屠玉塔上的一切,那些家族曾經無比引以為傲的東西,早已隨著時間扭曲和人性的貪婪,漸漸走入覆滅的深淵……它貽害了後代無辜的子孫,永遠為這個姓氏所累。
他並沒有再開口,因為太簇、陵軻也一塊爬了上來。
單手撐地,腰身一挺便踏上了堅實的地面,地面像是涂過一層蠟油,到處都是滑溜溜的。
「人呢?」
葉空銀槍拖地,空曠的刺戾聲飄蕩老遠,整一片黑暗寂靜無聲,周遭反光著斑駁的光點,像是從玉壁外頭照進來的,又像從是里頭折射出的星星光源。
陵軻也發覺出了不對勁,他掏出火折子吹出火星,揚起手臂照了照周遭的環境,泛著銅光的落地鏡倒映出他們無數的人影,把空蕩的塔層擠得滿滿當當的。
葉空試著喊了聲姜檀心的名字,可沒有任何人應答,連花間酒素來聒噪的聲音也消失得一干二淨。
剩下的人心里發起毛來,戚無邪是何等人,竟也不知所蹤,看來他們是踫上棘手的事兒了。
戒備心驟然而生,緊了緊握住銀槍的手,葉空率先邁開了步子,朝著前頭踏出了一小步——
就在此時,只听見 當一聲脆響,一塊銅質鏡面整塊塌碎下來,砸到地上,瞬時成了碎渣子。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所有人心中一擰,紛紛朝著破碎的鏡面後看去,可鏡面之後仍是鏡子,倒映出他們那一張張如臨大敵的緊張臉孔。
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戒心稍有懈怠,不遠處的另一塊鏡面立即碎裂,比第一次碎得更決絕!
坐以待斃不是他們的風格,陵軻率先竄出了步子,一拐一繞便鑽進了稜鏡堆里頭,眨眼間便沒有了蹤跡,葉空提槍在手,穩穩拿捏在了手心中。
突然,槍身上一股明顯的滑膩之感襲來,惹得葉空心起疑惑,他順手望去,只見銀白的槍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層黑紅色的凝結血塊,此時被他手心一搓,化出了一手心的血漿。
槍身尚且如此,不用說一直在地上劃拉的槍頭了,垂目看去,地上分明是一層凝固的血脂層!
槍頭整個沾上了這又紅又白的玩意,惡心不是一點點。
怪不得腳下這麼滑膩!
像是為了印證他心中猜測,一滴泛著腥臭味的血脂「恰如其分」的砸在了他的面頰上,順著他高挺的鼻梁緩緩滑落下來……
一滴,兩滴……緊接著,猶如下起血雨一般紛紛零落……
抬頭望去,顧不及眼中被砸入的不堪,他們明顯看見了天花板玉石之上布滿了細密的小裂紋,這猩紅黏稠的血脂此刻正從這些裂紋縫隙中滲透、落下……
上面有人?難不成是他們?
這樣子的想法一旦闖進腦中,擔心就再也揮之不去,葉空眉頭深蹙,站在他身邊的太簇臉色亦是好不到哪里去。
「八成在上面,分頭找路!」
「好!」
兩人相視一眼,互相散了開,可不等他們走出幾步,突然听見了花間酒得一聲淒厲叫聲!
這叫聲驚了葉空,也擾了戚無邪的心神。
他和姜檀心一直隱在死角中,本以為三菱銅鏡擺下了的奇門遁甲可以困住他們,卻沒想到花間酒這個愣頭青,竟誤打誤撞撞上了機關!
眉頭深鎖,他扣在她腰際的手緊了緊,似乎在猶豫什麼……
姜檀心並沒有他的思量躑躅,只因是听見這樣的叫聲,再也忍不住了,她抬手握上了他錮在了腰際的手,急切道︰
「不管你在憂思些什麼,總不至于比人命來得重要,先救人吧!」
「……」
見他不為所動,她暗自咬了咬牙,掙月兌了他的鉗制,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沖了過去,一路腳底打滑,只覺周遭原本陰寒的氣氛變得灼熱起來,熱得腳下的暗黑血塊重新融化成了血水。
連身撞翻了幾塊鏡面,她終是看見了花間酒的所在,也瞧見葉空太簇已然跑到了他的身邊。
情景引入眼中,她詫異地停在了當下,朱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稜鏡之後是一方巨大的齒輪磨盤,這磨盤上有一根直通上層的大木柱,柱上布滿了倒鉤稜刺,它正一點點地順時鐘轉動,像是絞肉機一般,上頭不住的鮮血往下層滲透。
而花間酒此刻渾身癱軟,肩窩處被兩根手指粗的鐵鏈穿透,鐵鏈的一邊狠狠釘在了磨盤上,一邊則徑直扎入牆體里,他像是被串在鐵鏈上等著風干的一條血腸,正一點點隨著磨盤的轉動,幾乎就要撕扯成碎瓣!
姜檀心緩緩抬手捂住了嘴,眸光點透水,下一刻抬腳就要沖上前去救下他來,她顫抖著的雙手握上鐵鏈,硬扯也不是,掰斷也不能,進退著急實在是無能為力!
眼看著鐵鏈分開的距離越來越遠,花間酒疼得只有出氣無法進氣,再也喊不出尖利的呼救聲,他耷拉著弱弱無力的腦袋,肩頭的鮮血染紅了整件袍衫。
怎麼辦……怎麼辦!
姜檀心扭轉頭看向葉空,見他面色鐵青,手中的銀槍此刻也全無用武之地!
下一刻便要痛至昏厥,花間酒雙手垂著在身邊,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緩緩抬起,指了指自己的心窩子,罷了,無力垂下,再沒有了掙扎的念頭。
吸了吸鼻子,姜檀心忍著眼眶里的淚水,模索上了自己的腰際、袖口、靴掖,終于顫顫巍巍地模出了一柄鋒利的匕首來,刀鋒出鞘,她雙手握著慢慢朝花間酒走近,口中喑啞呢喃道︰
「別怕……別怕,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高高舉起匕首對準了花間酒的心窩,姜檀心闔起了眼楮,一顆清淚滑落,砸在了地上,泛起了滾燙血液中的一點血花兒。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親自動手送自己的同伴上路,死是最痛快的解月兌,留下的內疚和追悔永遠是給滯留在人世的生還者們。
這一場冒險誰都有理由置身事外,唯有他,他本該是一個無憂無慮的票號少東家,卻為了一個不知根底的女人,一路跟來了北祁山,沒有功夫,憑著一張厚臉皮,莫名的膽量,還有一份算是不錯的運氣,他並沒有拖隊伍的後退,反倒每每在關鍵時候,成了事情的轉折之點……
可如今,他為他們找到了通達第三層的路口,卻用光了自己的運氣……
終究是她害了他……
薄唇緊抿,姜檀心手腕一頓,逆風下刀,朝著他心口處狠戾扎去——
刀尖已然劃破了胸膛上的衣襟,卻被飛來一腳卸了氣力!
姜檀心只覺虎口一麻,整個人倒退了一步,她慌忙睜開了眼,眼前情景是戚無邪決身而來,長身玉立站到了花間酒的面前。
他並沒有去理睬淒慘無依的花間酒,而是直徑奔著轉動的磨盤而去。
腳尖幾個清風點地,他躍身而上,一手扳住了轉動的木軸,就著最為脆弱的軸承桿子下手,一擊就將整個磨盤卸了下來。
木柱受力應聲斷裂,磨盤受力不均,整個傾斜到了一邊,鐵鏈沒了牽引的力道也跟著軟了下來……
重新回到了花間酒的身前,戚無邪果決出手,握上了他肩頭的兩根鐵鏈,不等說明什麼,徑自往外一抽!
血色四濺,肩骨和鐵鏈間的摩擦之聲是如此響亮,光是用听得,也知道花間酒該有多麼的痛!
戚無邪五指一松,鐵鏈已然落到了地上,猶似一條盤踞的睡龍,慢慢沉入血水之中……
他仰起頭看了看一分為二的機拓,不禁苦笑一聲,篩選戚家人的機關已壞,還是被他親手破去的,那麼,戚氏家族千年百載的丑陋秘密終將公布于外人眼前,這便是天意麼?
他扭過身,看著眼前一應眾人,唇角勾起一抹頗為無奈的笑意,良久後喉頭長抒一口氣,清風雲淡的拋擲,像是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結。既然已經了結,那麼他就不會再有一分一毫的猶豫。
「這里便是入口,再到上面,無論你們看見了什麼,都可以把它當成一個故事,如果相信它是真的發生過的,受不了的是你們自己。」
一言話落,他已踩著殘桓木柱,飛身上了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