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戚媛的腦子里亂七八糟,苑兒說的證實了她的猜測,那位傅娘子正是吳夫人提過的與李沁定親的女子,李沁今年十九,看那女子的身段年紀也不小了,既然定親為何如今還沒成親?六年前在商州碧螺閣,陪李沁去挑選耳墜子的會不會就是她?兩人到底以什麼關系相處?這些年一直都有來往麼?
若說沒有特別的關系,李沁為何對自己隱瞞耳墜子的事?剛才明明就是因為傅娘子要來,李沁才急急送自己走,若心中坦蕩,何必藏首藏尾,阻止兩個女人踫面?
戚媛心里極其不舒服,想讓李沁給她一個明確的解釋。愛睍蓴璩
車到了宋宅,苑兒低著頭,伸手去撫戚媛,戚媛面對苑兒很不是滋味,錯過她的手,獨自下了車,抬步先走了進去。
苑兒立在原地怔了怔,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急急的跟上輅。
才邁過二門,宋管事的在後面叫住戚媛,她站定,苑兒氣喘吁吁的立在身邊,就听宋有道︰「戚家派人下帖子,這個月十二,戚二夫人辦賞梅宴。」說著遞過來一封請柬。
苑兒接過來在戚媛身前打開,戚媛淡淡的掃了一眼,來古代還是第一次接到帖子,去,還是不去?猶豫了片刻,讓苑兒收下了。
正午的時候陽光普照,光線雖足,卻因外面的雪融化而越發顯的寒冷,戚媛靠著窗子,手里捏著請帖,上面印花的圖案看起來很秀麗,女人家的東西許都是這般精致,還帶著淡淡的清香味孥。
她看著請帖,回想著戚家的成員關系,戚老夫人下面有四個兒子,全都住在戚府,大房二房四房皆是齊整戶,只有三房,戚九娘的母親病逝,父親一直未娶親,由幾個姬妾伺候多年,一般有正經夫人在的場面,三房姬妾嫌少露面,所以她這次若應邀回去,要見的人就是那三房人。
遺憾的是她剛穿來沒幾天就嫁人了,對那幾房夫人並不熟悉,只在成親當天見過一面,若非要在戚家扒拉出個熟人來,那就只有十一娘了,對了,賞梅宴這樣高雅的事,柳十娘豈能錯過?
戚媛將帖子丟到案上,叫道︰「苑兒!」
苑兒正在外面訓斥小丫頭,自從帆兒不在,紅箋與雪盞被老夫人處置的無影無蹤之後,這院子里管事的就只有苑兒了,雖說是戚媛的貼身侍女,卻因手頭事務繁多,最近也難得到身前侍候。
听見叫她,轉身進屋應道︰「婢子在。」
戚媛越過她看向後面低垂著頭的兩個青澀的小丫頭,不由嘆氣,道︰「這院子里雜七雜八的事不少,帆兒回來之前你就多管著點,去罷。」
帆兒愣了愣,以前她就十分羨慕帆兒,沒想到這個位置很快就輪到自己身上,一時既傷感帆兒不在,又感慨自己能得戚媛看重,可這份看重卻是在帆兒不在的情況下施舍的,頓時心中百味陳雜,吶吶的施禮,道︰「是。」
管理內院的大丫頭職責正式落下來,她可以比之前行事名正言順,利落的帶著兩個犯錯的小丫頭走了。
眼見苑兒的身影走遠,戚媛撐著額頭按了按,有氣無力的靠上後面的引枕,苑兒到底閱歷淺,不及帆兒穩重內斂,也罷,放手讓她鍛煉一下也好,只是自己身邊沒有可用之人,太過縮手縮腳。
至于宋老夫人給的宋訣,畢竟不是自己人,她還不敢用。
思來想去,對外道︰「進來個人侍候茶湯。」
立刻有侍女端著幾案及煮茶的一套用具進來,一個清秀的少年跽坐到幾後,嫻熟而姿態優雅的煮起茶來,四名侍女跪坐其後,幾遍過水燙過,其中一個侍女端著托盤過來奉給戚媛。
戚媛不會品茶,特別是大周的茶里還要放些果品或糖、鹽,更是喝不慣,可這盞茶味道清暖,含在嘴里微微苦澀,咽下後舌根卻留有香甜的余味,她一下就愛上這個味道。
不由多看了少年兩眼,清瘦,白皙,面容淡雅,五官不是很精致,勝在眉宇安靜,嘴角輕抿,亦沒有浮夸獻媚的劣色,整個人給人感覺很舒服。
「你叫什麼?」
問完,戚媛自己先噎了一下,名字這東西,不是男人問女人,就是女人問男人,含義都不相同,可途徑似乎都一樣。
少年規矩的始終微低著頭,安靜的垂著眼,聞言回道︰「婢子叫諾。」
諾,一個字的名字。
戚媛見他回話時神色略顯局促,顯然有些不自在。
一瞬間靈光一閃,問他,「以前是哪個院子里侍候的?」
諾回道︰「婢子是半月前被宋管事從人市買進府的。」
「哦?那你的名字呢?也是宋管事給取的?」宋有給宋府的男丁取名字都免不了一個宋姓,如長隨宋能、小廝宋葉、車夫宋風等等,難道少年叫宋諾?
諾搖頭,道︰「婢子的名字是誰取的婢子也不知道,也不知從幾歲起輾轉各州府城人市,那日若不是宋管事買了婢子來,婢子此時大約應在倌樓,興許就換了個名字。」
戚媛愣住,少年看起來有十四五歲了,卻說從小在人犯手中倒來倒去,那會是怎樣的經歷?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所以他看起來安靜謹慎卻又有些拘束,怕被人嫌棄然後再被賣。
命運啊,真是生來就不公!
飲了茶,戚媛將那幾個侍女打發下去,留下諾一個人。
在諾局促不安的快要渾身長刺的時候,戚媛將一樣東西放到諾眼皮底下,道︰「你將這個送到平康坊琳瑯閣,做的好,以後你就是我的人,听我的話過安穩日子,再不會被賣。」
這對諾來說應該是極大的誘惑,結束跌沛流離不能掌控被賣的命運,只需效忠一個人,還有什麼比這個選擇更好?諾漆黑的眸子不住的閃爍,有興奮卻也有疑慮,小心的抬頭,快速的看了眼戚媛,許是見戚媛樣貌過美,竟愣住了。
戚媛擺出一個極為親和的笑臉,讓自己看上去和藹可信,跟著這樣的主子應該有安全感了吧?
諾怦的臉一紅,忙低下頭,抓起幾上的灰布袋站起來,深深施禮,鄭重道︰「必不辱使命。戚媛繃緊的神經呼的一松,裝作隨意的擺手,「早去早回。」
諾揣好布袋要出門,首先得找苑兒要出門的腰牌,苑兒听說他是奉命出門辦事,多打量了幾眼,不自覺地就流露出一股子厭惡鄙夷來,說了句「倒是個長的俊的,可惜沒囊氣。」扔了牌子在地上。
受了奚落的諾撿起腰牌,若有所思的頓了一下才往外走。
一旁的小丫頭沒有敢吱聲的,偷看苑兒的臉色,苑兒瞳孔發散,不知道在想什麼。
傍晚臨坊門關閉前諾趕了回來,見到戚媛,臉就一直是紅的,有些結巴的回話道︰「送到了,是,是一個姓于的男人收下的,說,說會,會轉交。」
諾沒辦法不臉熱,一想到那灰布袋子里裝的竟然是女人的小衣,他就像被開水燙了渾身沒有一處不灼熱的,那小衣可是他揣在懷里一路送過去,現在懷里還有似有若無的幽香。
戚媛皺眉,之前沒發現諾結巴啊,心下恍然,怪不得倒賣了多少次也沒個穩定的落腳點。她微覺可惜,算了,培養一個自己人不容易,先留下觀察觀察吧。
「你煮的茶尚可一品,就留在我院子里罷。」
諾一愣,隨即大喜,匍匐著行了大禮,說話頓時利索了,「謝主子大恩,婢子一定做好分內之事,謝主子。」
戚媛眉梢微動,看來還得多歷練,這孩子情緒外泄的厲害。
諾下去找苑兒,搬地方,重新安置自己,臉上一直安靜中帶著喜意。
苑兒很快來見戚媛,問起諾的事,戚媛漫不經心的回了句,「煮茶怡情,就當他是個擺設,你急什麼。」
被堵的啞口無言的苑兒一臉不滿的退了出去。
戚媛抬起頭,看了眼外面黑下來的天色,眼含期待。
是夜,一黑影探入內室,猛一抬頭就見一女子久候多時的模樣盤膝坐在榻上,微愣後連忙上前,拱手道︰「金玉門門下弟子見過夫人。」
戚媛見此人穿著黑衣勁裝,頭發用黑絲帶束著,見到她便將遮著半張臉的蒙面布扯下,讓她清楚的知道他的長相,她在心里便已經確定是金玉門的人。
不由想起在江船上的最後一晚,她答應了霍然的所有不合理要求,向霍然提出讓帆兒見她弟弟,霍然點頭同意,她就問,到時怎麼聯系?霍然嘿嘿一笑,丹鳳眼一眯,低首附耳道︰「把你的貼身小衣送到平康坊琳瑯閣即可,見物如見人,即便我抽不出時間,也會派弟子前往。」
這輩子加上輩子一起,都沒遇到過像霍然這麼惡劣的臭小子,要不是真有事要幫忙,她的想法是一輩子不聯系。
戚媛暗暗吐了口氣,定定神道︰「幫我偷件東西。」
黑衣人抬頭,靜候下文,戚媛斟酌了一下,繼續道︰「平康坊戚府十一娘子那,有一個項墜,你拿回來。」說著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是她白天畫的項墜圖樣。
黑衣人接過去只看了兩眼,就將紙還給了戚媛,道︰「多則三日,少則明晚,屬下會將東西送來。」
黑衣人說完再次掩好面,從窗口縱身出去。
戚媛早有準備,前一秒人出去,下一秒她就喊住欲俘獲黑衣人的宋訣,「宋訣,放了他。」
宋訣停下動作,略微沉默了片刻,轉身朝相反的方向消失。
黑衣人似乎有一瞬的詫異,身邊有這樣的高手為何還要找金玉門幫忙?不過他沒問。
黑衣人離開後,周圍再度安靜的過分,戚媛杵著下巴,仰頭看月亮,缺了一口的月亮有點像隻果的標志,許是冬季,夜幕透著寒意更顯清朗,星星閃爍,滿目寂寥。
有李沁陪著暖被窩,冬季也成了春季,不知道李沁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想她?沒有她在身邊,該睡的很好吧?第二日不用再黑眼圈了……。
掩嘴打了個哈欠,關上窗,爬上榻自己哄自己睡覺。
三日後,一直守在房間里的戚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回踱步,眼看著沙漏的沙毫不猶豫的瀉下來,她心亂如麻。
期限到了,金玉門到底得手沒?
苑兒進來服侍戚媛沐浴,戚媛搖頭,「還不想歇息,你讓諾進來給我煮茶。」
「晚上喝茶怕睡不著。」苑兒皺眉。
戚媛跽坐下,道︰「無礙。」
苑兒無法,只得出門去叫諾,諾進來後照例領了四個侍女在身後,戚媛覺得眼雜,讓她們都退下,留諾一個人煮茶奉茶。
天色黑盡,她起身點了蠟燭,瑩瑩燭火一盞,只放在她手邊,昏暗的余光投給諾,諾似乎閉著眼楮都能煮一壺好茶,手臂與手指配合的那樣完美。
接過茶,戚媛並沒有喝,捏在指尖摩挲。
諾也不言語,靜靜的坐在對面,雙手疊放在腿上,安靜的仿佛不存在。
忽然窗戶上影子一閃,戚媛下意識的捏住杯盞,窗外傳來宋訣的聲音,「主子,有人投鏢。」
戚媛直起腰,緩了緩凌亂的心跳,道︰「進來。」
宋訣開窗,一身白衣猶如流雲般倏然縱進,諾的身子抖了一下,可很快就安靜下來。
戚媛淡淡掃了眼,伸手接過帶著紅纓穗的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暗器,自鏢頭上取下紙條。
鋪展,上面潦草的寫著一行字︰‘人在我手上,晉。’
晉?戚晉?
戚媛心頭一跳,將紙條置在燭火上燃盡。
宋訣似有話要說,憋了半晌,抬眸道︰「主子可以吩咐屬下做事。」
戚媛這會兒有種深陷泥潭的感覺,將茶飲了,只覺得涼茶太苦。
「主子……。」宋訣上前一步,將諾的身影襠在身後。
戚媛撫額,反問,「你能保證不與老夫人回稟?」
「……」宋訣沉默著向旁邊側了側,突然道︰「所以主子開始培養自己人。」他的目光掠過諾。
諾抬頭,清秀的小臉驟然揚起篤定。
戚媛不置可否,起身向屏風走了幾步,背對著宋訣道︰「你負責保護我的安全即可。」這樣對于她來說也不是用個廢物,對于老夫人也是物盡其責,對宋訣更是極為穩妥。
宋訣很聰明,一听就明白了,快如流星的身影眨眼立在她身前,直視著認真道︰「屬下只認一個主子,就是戚媛。」」戚媛抿抿唇,呼吸清淺卻能感覺滯了一下,好半晌才緩緩道︰「明天不論你用什麼方法,纏住戚晉,讓他交出人和東西。」
聞言,宋訣眼楮一亮,紅潤的唇倏然彎起,露出孩子得逞後的歡快,點頭,「是。」
臘月十二,梅花傲放,積雪融化後的地面濕漉漉的似乎已經迎來春的氣息,可園中的紅梅、白梅卻燃麗盎然,堅守著冬日屬于它們的芬芳。
戚媛將帖子遞進去,門子引路,不時的掃著戚媛身後跟著的二人,兩人皆是白衣,一個安靜靜默,一個靜默安靜,端的是男兒清俊。
男兒?門子吃驚的暗暗合不上嘴,怎麼九娘子身邊侍候的都是侍從麼?
來到內門,婆子堵住了宋訣與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