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媛從六皇子的房間出來,正穿過食客用餐的大廳打算離開,卻被靠窗坐著的一抹明藍吸引住目光,那藍比天清澈比水還明澤,流雲的線條,慵懶的斜倚,就算渾身散發著淡淡的清冷,也難掩其殊勝芳華。愛睍蓴璩
喧鬧的大廳一瞬間變成了凝滯的背景,摒棄這紅塵繁雜,眼里唯有那人的身姿。
她靜靜的看著他,還是那般容貌,與記憶中的輪廓重疊,沖擊著她翻涌的思潮,若說不同之處,似乎在那憊懶中添了一絲清冷,反而顯出一番神秘氣韻。
歲月沉澱人生,她再不是當初那個嬉鬧旁觀的過客,而他,似乎也離她的世界遙不可及。
待李沁看過來,戚媛淡淡的錯開,慢慢走向門口,余光里他似乎站起身,然後向著她走來,一時間她心跳如鼓,就在酒櫃前,她與一女子擦肩而過,身後同時傳來李沁磁感舒緩的聲音,「一個人來的麼?如今街上也亂的很,你該多帶些人出來才是,這樣單獨出來,母親要擔心的……。 」
怔愣的立在門口的戚媛,緩緩回頭,正見李沁接過那女子手中的藥包,她看不見那女子的容貌,只覺得與李沁差點相踫的手,白女敕而縴細,而那女子的背影也是裊娜多姿的,烏發綴綴,瑩白珠花在發間攢動著點點浮影,只這般看就覺得出一定是個雅致女子,何需再細端詳?
一時間心里是酸是苦還是痛,說不出的雜陳滋味紛擾著漾開,澀滿她喉間嘴角,感受到李沁斜睨的余光,那鄙夷之色流露的紛紛點點,更苦的她眼眶發熱,她壓住舌根,恍然牽笑,不管李沁是否真的留意到她,戚媛依舊固執的朝他頷首,無聲的掀唇,「保重,李沁。」
唇語,他看的懂,似乎捕捉到了他異樣的眸光,她回頭,舉步出了客棧大門擢。
世事無常,既然他能靜好安怡,她絕不攪擾。
*
六皇子搭救刑北的招數並不出奇,在死囚里找了一個身形樣貌與刑北相似的人,換上刑北的衣衫佩飾,當夜將刑北運了出來,許是上官也知道什麼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再有刑北多年交好的人際圈子從中斡旋,他身上倒沒有什麼重傷,听侍衛說只受了兩次鞭傷,養兩日便無礙。
身上再重的傷也有痊愈的時候,可心里呢,平生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卻為了那個女人葬送了整個家族,這樣的傷,如何養得?
戚媛躊躇的站在院子里,望著那緊閉的門,半晌也不曾真去推開。
刑家上下,包括傅嬌盡數赴了黃泉,一雙兒女,一個流放去了北疆,一個被送去了官妓所,哪是屈辱與難堪可以包括的?這才是真正的血海深仇,只要一這麼想,戚媛這心就瑟瑟發抖的厲害。
姚隱似不經意的從此路過,走到她面前,道︰「你在這做什麼?」
戚媛心道,這不明知故問麼?拿眼楮瞥了眼刑北居處的房門。
姚隱這才好似如夢初醒般點頭,從她身邊走過,腳步聲漸遠時就听他清冷的聲音淡淡傳來,「他在書房。」
「哦。」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戚媛快速回頭,驚詫的揚聲,「你說他沒在房里?」
姚隱背對著戚媛,腳步不停的回道︰「刑北是真漢子。」
沒頭沒腦的一句評論,戚媛卻是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了,刑北是什麼人?遇事只會想法子解決,最差也要將事情圓成能夠接受的結果,而不是自暴自棄,從此恨海天涯,一生無戀。
不知心里什麼滋味,她立即向書房奔去,頂天立地,男子漢一詞,刑北當之無愧。
雖是如此,戚媛見到的刑北還是讓她心疼不已,快速清瘦的臉頰,沉穩的眉宇一直蹙緊,本就威嚴低沉的面容猶如上了一層霜,冷厲的仿若出鞘的劍,隨時準備要人陪葬的迫人氣勢。
到底免不了,他眼里已生戾氣,想必就算刑家這件事有個他認為最好的結果,也是要擊碎他所有的夢想和神經。
戚媛滿心愧疚的靠過來,千萬種安慰卻沒有一種能說的出口,靜默是她如今唯一能面對刑北的表情。
刑北卻好像沒有看到她,繼續與姚隱分析著當朝的形勢,又說起流放之事,刑北的意思是先救域兒(刑北之子),馨兒年歲還小,進了官妓所也不會怎樣,只是受些委屈卻是難免,而姚隱卻一直在沉默,直把刑北沉郁的臉色逼的更暗沉。
實在看不下去,戚媛輕聲喚姚隱,「姚,你怎麼看?」
刑北這會兒才扭頭看向戚媛,只一眼,卻似萬年深潭,漆黑混沌的望不到底,讓人不由的心頭打顫。
戚媛瑟縮的躲開,只把視線落在姚隱身上,可刑北就在身邊的存在感卻越發的強烈起來,從來都沒這麼強烈過。
這時就听姚隱緩緩道︰「我想給兩位引薦一個人,見到那人之後再做安排不遲。」
姚隱要引薦誰?戚媛大約是心里有數的,深深看了眼姚隱,忍不住問,「你決定了?」
姚隱十分干脆點頭,「早晚的事,趁亂平亂,也不失為一個好時機。」
刑北卻不知實情,才想問,忽听門響,機警的竄了出去,其實有宋決等流雲門高手守在門外,很難有人靠近書房,可刑北還是猶如獵豹般的警覺。
門被推開,來的卻是閔敏,閔敏對上刑北深沉的眸子,微一愣,旋即淡然淺笑,道︰「看起來著實不像旖旎春光,果然,不是表妹作風,青天白日的並未胡鬧。」
戚媛如今看到閔敏感覺很復雜,冉魏宗主,宋老夫人臨終托付之人,實際卻與表面完全不一,她真想譏諷的直面他,卻知道此時不是時候,只能隱忍,既然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也就不必急于一時了。
況且越是接近答案,她反而越發怯步。
表面功夫還得做全,她迎上前嬉笑道︰「怎麼能叫胡鬧呢,他們可都是我的男人,情理都佔的住,表兄是不是想多了?」
「哦,那我該怎麼想?」閔敏越過她踱步走書架。
戚媛在他身後冷笑著道︰「做該做的事,青天白日也是情趣本分。」
閔敏猛地回頭,眼前的女子還如往常般細眉細眼,滿臉笑意,一點玩笑也要與他針尖對麥芒,可為何,他忽然覺得她哪里不對呢,有一種森然的冷意,直沖他襲來。
刑北敏銳的發現這一點,不動聲色的轉過身去,外人看他此刻還沉著冷靜,實質他心底翻江倒海,恨不得殺進宮去砍了皇後與眾皇子的頭顱,一朝皇儲之爭,總有被舍棄犧牲的棋子,不幸的是刑家就在這場詭變的朝堂爭斗中潰敗,被人連根拔起,他若有一分命在,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此時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擔心被閔敏看出破綻,才轉過身去,他很明白,即使自己不與戚媛、姚隱一條戰線,也絕不會與閔敏是一邊的,這點他還看的清,至于報仇,先易後難,救出還活著的人後,再徐徐圖之。
刑北思緒凝沉,閔敏一瞬間也轉了好幾個彎,而戚媛笑的越發燦爛,落針可聞的屋子里,心思各異的人,不知從何時起,漸漸都在各自為戰。
閔敏來是帶來一個消息給戚媛,「魔君復活還有五天,江湖暗涌迭起,你出門小心點。」
戚媛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欣然點頭,說,「我省得。」
這幾日天熱的厲害,就算到了夜里也因為太熱滾在涼席上怎麼也不能安眠,也許也是心里的事越積越多,煩躁和不安困擾的人無一時一刻安靜。
再一次翻身的戚媛抹了把粘膩的脖頸,將披散的頭發向一側捋過,大半夜的瞪圓了眼楮起身,腦子里琢磨著最近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以及這些大大小小遠遠近近的事帶給身邊人的變化,朝廷紛爭使得刑北全然剔除了對自己風花雪月的心思,霍然成日里心神不定,有一次她還見他偷偷捏了項墜凝思,而本就背景神秘的姚隱最近越發的詭秘了,常常神出鬼沒不見蹤影,至于閔敏……不想也罷。
腦子發脹,胸口發悶,粘膩悶熱的空氣讓人覺得呼吸不暢,她干脆拉扯著半敞的中衣下了榻,在衣櫃前翻找一個月前由針線房送來的小衣,自然是她親手設計的,就是繡了花邊的肚兜,不過材質用的都是白疊布的,吸汗透氣。
月兌了中衣換上肚兜,又套上過膝短褲,好像比之前涼快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還在妝奩匣扒拉出一支簡單的簪子,卷起腦後的長發,幾個盤旋把簪子插進去。
「呼……」總算能喘口氣了。
捏了團扇在手,靠著窗扇風,她一條腿支在窗橫上,窗下晃蕩著另一條,腿肚縴秀,膚白勝雪,精致的玉足粉雕玉琢,她自己覺得是在解暑,卻不知有人看到,那是怎樣慵懶冰潔的涼意襲滿心頭。
茂密的樹影遮掩了一人的行蹤,刑北將後背靠上樹干,拈了兩片樹葉,看著不遠處窗上同樣睡不著的女子,嘴唇輕輕含住葉片,一陣嗚鳴傳出,悠悠轉轉的蕩漾在這黑沉寂寥的不眠夜。
戚媛凝滯手里的動作,向黑暗中窺去,夜幕中只掛了清瘦的月牙,又被幾片雲半遮半掩,她看不清發出聲音的是誰,卻不由自主的漸漸安靜下來,心緒不再那麼浮躁難忍,也似乎在一瞬明白,世事無常,該來的總會來,躲不了便迎頭直上,沒什麼。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暗中進行,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翌日戚媛如約趕赴明恩寺,隨行的有霍然、姚隱二人,一路車身搖晃,三人皆沉默不語。
快到寺門時,霍然才問,「刑郎君怎麼沒一起來,我,我擔心他情緒不穩做事出紕漏。」
戚媛明白霍然是擔心刑北出事連累宋家,可另一個意思是否也在打探刑北的行蹤?
「刑北有刑北的路要走,是刀山火海還是光明大道,既然選了,就別怯步,自己的人生只能由自己買單,不是麼?」戚媛淡淡的反問。
霍然一怔,嘴角漫過一抹苦笑,點著頭幽幽道︰「說的是。」
刑北去暗中調度能聯系刑府豢養多年的死士,大多數世家大族都有這樣一批人存在,戚媛並不驚訝,所有人都以為刑北今日要策劃營救被流放北疆的族人,可他到底去了哪,只有她知道。
姚隱習慣性的模了模她的發,淡淡道︰「別怕,有我呢。」
「嗯。」隨著她應聲,馬車緩緩停下,她撩了簾子,抬頭便見兩個小沙彌在階梯下等候。
戚媛下車,與霍然、姚隱並肩而行,先與小沙彌回禮,邊上台階邊不經意的道︰「若不是敏表兄走的匆忙,倒要一起來這里,渾濁天地難見一方淨土,只有佛主腳下才是真清淨,就算凡塵俗世撩不下,偷得浮生半日閑也是好的,哎,雖然平日說是說鬧是鬧,可既然我來了這里,總要為敏表兄求一個平安符,或許能擋住江湖的血雨腥風?」說著看向霍然,笑問,「你說呢。」
霍然笑容僵硬,說道︰「阿怡說什麼是什麼。」
「連你也會插諢打科了,不誠實。」戚媛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一笑,先一步進山門。
霍然頓在原地,怔怔的望著戚媛縴細的背影,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
戚媛等人在正殿拜佛,自有侍從捐了一大筆香油錢,隨即有小沙彌上前道︰「貴客在西廂等候多時,女施主請隨小僧來。」
如今戚媛身邊的侍從都是生面孔,卻是諾親手提拔上來的,諾與堇分管一攤活,時常跑外,在她身邊的時候越來越少,也許這正是男人的天性,一旦接觸到事業,別的事就都淡了,他們干的勁頭十足,她看著也欣慰。
宋家的侍從多達三四十人,又都是面容清秀的少年,這些侍從在諾的安排下,分班來貼身侍候主子,是以每隔六七日見到的都不是同一群人,戚媛老混淆名字,便想了個辦法,編號,剛才捐香油錢的就是003,不用費心記名字,侍從的水綠衣衫的袖口繡著編號呢。
小沙彌所說的貴客自然是六皇子殿下,她不想更多侍從因參與了而有生命危險,是以道︰「003,你帶著人去收拾住處,我要在山上住兩日,以聆听佛音。」
003自不敢有異議,忙應下,領著一群小侍退下。
陪同戚媛的就只剩下霍然與姚隱,霍然神思恍惚,姚隱一臉冰冷沉著。
三人穿花拂柳,行到廂房院子的月洞門前,戚媛突然問霍然,「敏表兄那日說魔君還有幾日蘇醒?」
霍然似想也沒想,低迷道︰「就在明日。」
戚媛微微一笑,點頭,「你比我記得清楚。」說完只留給霍然一角素白的裙裾,人已然進了院子。
再次在她身後凝望背影,霍然苦笑著搖頭,一路點撥敲打,看來一切盡在她掌握中,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只是感嘆,她到底是船上那個大大咧咧的女子,還是如今聰敏若斯的宋家掌權人!
也許兩個都是她,只是環境迫人罷了,就像他,不一直在被人牽著鼻子走麼?不過那個人,也許是真看輕了她,她,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廂房里,六皇子正襟危坐,一臉肅穆的接過戚媛遞過來的項墜,掰開瓖嵌的底座,抽出一張紙條來,慎之又慎的道︰「這上面寫的便是國璽所在麼?」
——————
ps︰大家應該注意到標題了,確實是本文尾聲了,明後兩日大約就是大結局,故事就是這樣一個故事,恩怨也無需過多糾結,天下大定之時,故事總要歸于平淡,很感謝三個多月來大家的陪伴與支持,群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