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啊姑母!」成器早有一重籌謀積蓄在心里,方才他原本想要遏制住太平話鋒的勢頭,卻不料太平不理他頻頻的暗中示意,還是把這話頭給提了起來。
事已至此,成器委實無法再這麼繼續裝聾作啞扮愚者!他的反應刻意顯得極是驚惶︰「太子乃一國之根本,關乎祖宗基業、身負萬頃責任。成器就是一介閑人,無德無能,豈能當之?」于此又對著太平一個抱拳,盡量把氣氛控制的不那麼冰冷緊張,「姑母您啊,實在錯愛成器了!」落言一嘆、勾唇笑笑。
太平瞧出來他是在推諉,這樣的推諉倒不像是刻意佯裝的。她心中委實就是一急,成器承載了她一通縝密謀劃中可以說全部的希望,時今若是成器這顆棋不肯邁出,這第一步棋都落子不得,又何談日後那鋪陳滿盤的苦心布局?
「這可不是太過于的自謙了?」太平蹙眉搖首,面上做了欣賞之態,斂了眸波徐徐然嘆息一聲又道,「嘖,你父皇才一登基便在王餃之外又封你為左衛大將軍,這是將實質的一部分兵權給你掌控,若是你當真無才德,他豈不成了昏君?」
「昏君」二字令成器一驚!下意識想止住太平這話,但啟口後又默了聲息。心里明白,太平這是在激他,若是他當真忙不迭的否定,那太平就會說出諸如「所以說,皇帝是明君,他識人的眼光素來不錯,你絕對擔當的起太子大位」等一番話,這話還不是就在這里等著他麼!
太平瞧他一瞧,將心緒並著聲息都穩了下來,啟口不緊不慢的繼續道︰「那日朝堂之上,皇上他又開門見山的提出,太子的扶立有你的份兒。」她刻意隔過了隆基不作提及,「宋王既是嫡出、又是長子,且早年武皇在時便已被立為太子……我看這當下除了成器你,決計是沒人能服得住那大位的!」後面的句調用了肯定的語氣,太平周身顯出一種無形的氣場,這氣場忽而何其凜冽、何其威儀且不容置疑。
若是旁人,定會懾于她這陣仗、這等近于跋扈的威儀而不自覺抖三抖的!可成器因心中自有一番忖度,故而他的心念並未隨著太平的神情、字句往深處引走,整個人自然也就不為所動、鎮定非常。
「姑母也說父皇早有提議麼不是?」他唇畔那掛著的一道溫弧依舊未斂,向太平側了側首,斂目時聲色玩.味,「所以啊,這立誰不立誰的,理應是由陛下決定。父皇那里早有定論,哪兒輪得到我等臣子妄言揣測!」于此甫一抬目,平和的目光也變得噙了昭昭的凜冽。
太平心頭陡震,即而壓不住的心火便跟著蹭蹭向上漲!
她實覺自己那不容置疑的威儀受到了挑釁,這等明目張膽的當面兒不把她放在眼里,令她煞是不悅!似乎這也是她活在世上幾十年來頭遭被這麼羞辱!
對,就是羞辱……巨大的羞辱感將這位驕傲凜凜的公主瞬間便吞沒,不知道這之中還有沒有些近于無賴的氣急敗壞。
她心中抑憤難平,心道這天底下當真還有到手的權勢不要、往外推的呆者?當初李旦不肯受之、謙讓皇位那是因為時局所至,他不得不那般,後來不還是當了皇帝做了天子?時今她太平公主都把姿態放的如此之低、意思表明的如此之明白了,只要李成器肯應一句,她便會鼎立助他登位,一切一切合該是一拍即合,就等他點個頭兒了!這如此簡單的事情,誰知道這個人他卻……
不過太平的克制力素來極強,口不對心、面不由衷是這權勢漩渦里最基本的自保。一任內心的波濤再怎樣起伏難扼,她面兒上那麼副雲淡風輕、渾不為所動的姿態依舊將心情真意隱藏的滴水不漏。
搬出君臣之道來匡她,這低劣的文字游戲還真是惹她好笑……
「呵。」側首微偏,太平軟糯的緋唇勾勒出偏于涼薄的一笑。也不知沉默了有多久,靈靈的眸波閃了善睞的浮彩,她重新看定這不知好歹的李成器,「陛下是天子,他的心里自然有著定奪,可也需得你這邊兒給予回應不是?」又一頷首,聲色陡又肅穆,「有些時候,做不做事、怎樣做事,都只由天意,半點不由自己的意願……這個道理,宋王該明白!」尾音一凜。
成器亦一轉目。太平這話里的意思很耐人尋味,他依稀嗅到了不好的味道,不止是告誡、不止是威脅……還有說不出的許多負重、許多沉澱,但終究是听來極壓迫、令人不舒服的。
太平起身,逶迤了碎步曳曳踱至成器的身邊,單手搭了搭他的肩膀,繞著他徐徐然行步︰「時今我來了你這宋王府,這等不避諱的陣仗,定會傳到留了心思的人那里去。」她停一停,真真假假徐徐然摻了邪佞,「你已與我有所交集,只怕你三弟那里……會多心的。」足步停住,黛眉一展。
成器心中隱動,這近于威脅的字句、神色、情形都令他很是不適,但他又委實不敢過于直白的對太平公主有所拂逆。心知太平這話里的意思,是說以三郎的行事,該會對他這個兄長采取些先下手為強的措施,便也由不得他不願陷入惱人的紛爭。
只是,成器委實要好笑了!心道著,我不願成為太子、也無心那所謂大位……你卻還能威脅我非得按你意願行事不成!
他定定心神、收整了紛紛亂緒,旋即猛一轉目直面與太平目光迎上去︰「我素性為人如何,三弟自然知道。」因為距離已經迫近,故而現下這咫尺的對望、這樣的堅定顯得情勢忽而逼仄,「我本就坦蕩,又何需懼怕?」滴水不漏。
「你……」這一個「你」字,被太平壓制著爆發在了心里!四目相對,二人的目光俱是如炬的灼燒與生鐵的堅實!
周遭晚風習習,帶的疏袍與發絲曳曳翩飛,汩汩的灌進衣袍里,整個人都顯得何其膨脹!
逼仄的對峙沒有持續太久,卻拼著積累沉厚的堅韌、深比天淵的沉澱。
太平的酥胸因氣韻的流轉而上下起伏,竭力的克制已不能再令她平息這氣焰。她緩緩的把身子重又立的端正,睥睨著成器定定的看了一眼。
那眼神冷漠的貯藏了霜雪,凌厲的又好似要把眼前的佷子刺穿刺死一樣!
成器一哂,之後起了身子對太平行步施禮、上身微傾︰「恭送姑母。」聲色溫和依舊。
越是這表里不一的態度、和這強持故作的恭敬,便越令太平心里那簇無名火蹭蹭猛地躥動不停歇!
她也無意多留,拼著回落于身的理性,收了自己恨恨的情絲,不再理會氣定神閑的宋王,轉身便行往那王府大門的方向而去。
待她漸趨行出一段距離,成器方起身,頷首時目光凝在眼前漸行漸遠的這一抹招搖無匹、光艷十足的大紅色身影上,心口好似有垂懸的大石一點一點的繼續沉澱,旋即又一點一點重新被懸起來。
當日他進宮去向父皇請安,那對父皇表明心跡之余又委婉勸阻的一席話,父皇明白是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會不會早日下個論斷、結束這徒勞無用的虛晃一招!夜長夢多,莫要,中途出了什麼不必要的橫枝錯結才是好啊……
太平踏著這庭院里一地恍若開出水晶花的月華急急然的走,內里心思並著情念全都是起伏燥亂的!有對于李成器大大月兌離自己預想的無奈與莫名火,還有一些對前景從長計議的茫然與不知所措。
卻就這時,漫著月華游雲打下的斑斑疏影她陡然一抬頭,目光一下子便是一灼!連著那心都是又一定格,即而整個人都有些綿綿然軟弱、沒有力氣了!
便在正門之前那月華影影綽綽的地方,她與李隆基不期然便打了這一尷尬的照面兒!
隆基正抬腿邁了門檻兒進來,無心抬目間倏然瞧見正往外走的太平,他也是甫地一愣!
但很快的,二人雙雙都明白了彼此的來意,那心照不宣的陰霾就此如冰川一般融化于心、漫了肺腑……
太子之立,關系到太多人的權勢、地位、以及今後的命脈走勢,李旦一天不予決斷便不會有人真正安心。而太子立誰,皇長子李成器是個至為關鍵的突破口。所以,宋王府這接連幾日怕都是個煞是熱門兒的地方。
順著時局的解意,隆基心中不自知的錚然便是一痛。太平來此,為的該是與他一個目的。但他到底應不應該單純且厚道的想,她來這里是為了動員大哥主動放棄、在他李隆基奪得大寶之路上做最有力的一把幫扶?呵!
夜光是最好的掩護,玄色的充斥間這面上的表情就看得不那麼鮮活了。太平這頭腦里錚地就是一「嗡」!果然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這一遭來動員成器本就是對隆基往日情誼的背叛,她本就心虛,卻怎麼還堪堪就相互給踫上了!
思緒斑駁里,她甚至想著該以怎樣的理由做個遮掩、掩飾掉自己此行一遭的目的。可卻委實沒有一個穩妥的理由適合遮掩。
這時,隆基那陡然僵硬的身子似乎已經漸漸平復,他重又抬步,緩緩的向里走。
太平便也牽一牽神,堪堪抬步,故意做了輕盈姿態向門邊步去。
幽光冶冶中,二人不可避免的一個照面。
隆基略停,即而向她頷了頷首,面上的神情隱在夜色里,不能看清楚。
太平心里一恍,亦同他頷首回禮,算是彼此打了招呼。
然而二人就這麼擦一擦肩,繼續向著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行自己的路。
月色向這庭院投了一抹抹徐徐的白,分明是寡淡清漠的顏色,刺在眼里卻何其突兀……兩道身影向著里外不同的方向一路緩步,越走越遠,越走越不容回顧。隱隱的,一如那冥冥虛空間不能看到的,那一條人生之路!
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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