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衛遂忠嗎?」。驀然間思緒漫溯,隆基心念一動,覺的有那麼一些對太平來說、也對他自己的良心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還是要有一個了斷的好。可時今也不知道還能怎麼了斷,便橫豎要向她說個明白。他抬手,退了立在門邊等候命令的侍從,將這里成為他們兩個人的交心之所。
太平木了一下,惝恍的思緒自三郎這陡然而起的一道話鋒間打了個結,心下隱隱嗅到了股異樣的氣息,隱然察覺到什麼,竭力壓制住︰「記得。」當然記得,就是那個小人挑撥了她與來俊臣之間的關系,以至于他們陰陽兩隔,這是她李令月這一輩子永遠都再不能撫平的痛!
知道她會記得,自然的。因為她是那麼的恨那衛遂忠,便是死了都不會忘記他!若是做不到讓一個人對自己有嵌入骨髓的愛,那麼便要她對自己噬心嗜骨的恨!要麼是愛極要麼是恨極,只有這樣,才會在那個人的心里雋永,永遠的雋永!
隆基這樣想著,不由那思緒便有點兒趨于狂野。不過他面上依舊雲淡風輕,緩緩轉身,忽地徐徐道了一句︰「當年是我讓他去公主府找你的。」何其的順勢自然,自然而然!
那是一道悶雷沖著天靈骨「轟」一聲炸開!太平整個人猛地就向前一栽,那柔柔的身子就這麼冷不丁的一下跌倒在了地上,周身骨骼被摔的生疼,卻遠不及她此時此刻這顆心煎熬倍至的疼。
她雖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這柔腸一道卻依然那麼強烈的絞痛,明艷的面孔上掛了慘然的笑,可須臾恍惚後,那思緒卻遠比平素還要清晰條理,這委實是一種無奈的殘忍︰「衛遂忠知道俊臣的脾氣,要面子,要那口氣勝于一切,是一定不會放過那麼辱沒他來夫人王四小姐的那個人。」頷首斂目,牙關死咬、牙根打顫,「所以,他明白赴約必死。但他又不敢不去赴約,因為就算他不去,俊臣也不會放過他;赴約之時亦不能帶人暗殺了俊臣,因為俊臣當時為母親身邊的紅人,俊臣若稍有不測,他全家都會死得很難看。」她的字字句句都在追溯並還原著當時最有可能的情景,于此倏地一抬首,目光隔過水霧輕紗,定定的停在隆基陰晴不定的面孔間,一字一句,「就在他左思右想不知該怎樣行路的時候,你出現了。」
隆基神色安然、並不否認,當這陳年舊事、這隔世真相被揭開的時候,他的內心平靜的沒有掀起一點兒波瀾,像是因為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又像是因為他的整個世界都要隨著她的恨意而搖搖欲墜︰「太平,你很聰明。」他唇角開合,那真相此刻對于他們兩個人都是那樣的殘酷,可他還是開門見山,逼著地上的她同他一起正視這殘酷,「我問他想死還是想活,他說想活……我便給他指出了一條路,獻了這計讓他去找你。」中途微頓,即而向太平走了幾步後停住,頷首斂目看著她,似乎無情無態、眼底有若古泉,「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對,後來的事情,她當然都知道了……
這打擊委實已經太大,即便太平早已領教到隆基的城府與手段,可這一段她平生最不能夠去觸踫的真相就此在眼前被戳穿挑破,她還是那樣的不敢相信、甚至不置可否!眼前這個已然登基為皇的男人,當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狠戾、最果決的男人!只要他願意、只要他想,他可以凜心冷面毫不猶豫的將自己變為修羅鬼魅,以其明確的目的與理性到殘忍的思潮和手段,快速達到他勢必要達到的那個目的,佔據那一個絕對有力的高峰!
太平已經沒了脾氣,連情緒都做不出來了︰「我不會相信衛遂忠說的話,所以必會找人去試俊臣,而結果是必然的。讓我親眼看到,這樣一來反而更讓我對衛遂忠所說的話深信不疑。」她抬目迎著隆基無喜無悲的目光,以淡然的神色與清漠的口吻順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旋即那萬頃心潮終是一個翻轉,她控制住心頭躥涌的這一團滾燙如焚的火,「可我想知道的是……」面眸盈盈,瀲著一縷華彩的定格住他的眉目,聲息陰魅,一字一句,「你就這麼篤定,我一定會找王四小姐做那個試探的人?」
隆基眉峰不由己的聚攏,旋即又展顏搖首︰「我並不確定你會找誰去試探,也不確定俊臣當真會誤殺了那個前去的人。」他沒有說假話,旋即聲息一沉澱,「但有一點我可以確定,那就是,既然俊臣打算在林子里自己結果衛遂忠,那麼發現有人走過來他至少會拔出寶劍做個防備的姿勢。哪怕當他看見來人並不是衛遂忠時再把寶劍收回去,可至少,他拔劍的姿勢會被你看在眼里,便勢必會讓你誤解他要殺你,這就已經足夠了。」陽光在他的嘴唇間染了一道殷色,他神容規整肅穆,「所以其余一切,實際上並不影響我的最終目的。」于此又微側首,錯開與太平對視一處的目光,起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可沒想到,俊臣竟然真把自己的夫人給誤殺了!」再度轉目回看向太平,眉峰層層聚攏,目光不是譏誚,而趨于無奈、又更像嘲諷,卻誠然不知道該去嘲諷誰、譏誚誰,「既而讓你們之間的誤解和矛盾演化的更加激烈,這難道不是天意?」
「呵!」太平頷首,薄薄的緋唇勾勒一道淺然的弧度,聲息染著深濃的疲憊,夾著些蒼蒼風塵的味道,「我們都太小看了你李隆基,這一切你都計劃好了,就等著我們一個個的跳入蠱中!」尾音一落,旋即抬目,「如果當時我沒有出去,俊臣會認定是衛遂忠有意戲耍他;但無論他怎樣去想這件事,都並不影響我躲在暗處看到這一切,並不影響我對他誤解,甚至並不影響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為了那個所謂的自保,而萌生除掉他的心思。」越到後面,聲音便越低微的如一縷風。畢竟真相太殘酷,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口齒的同時,都有小刀一刀刀的凌遲著她的心房、鞭打著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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