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流轉的天風重新變得溫軟下來,周遭變的煞是靜謐,除了流轉在耳畔的、繆繆的風聲之外,似乎便只剩下由濃至淡的喘息聲,還有胸腔里一顆心「怦怦」跳動的聲音。
兩個人都有所平復,更像是周身的力氣全部都給散了盡,之後便也就再也沒了悲傷、或者喜悅。
太平徐徐的抬眸,瀲灩的眼波中貯著一汪煙霧迷蒙的水︰「可以繼續為我講一個故事麼?」她的聲音是前所未有過的輕軟和溫柔,若不是此情此景實在太淒美,簡直會以為這是一對情人之間繾綣百結的約會,「那個,你講了那樣久都不曾講完的,窈娘的故事。」她起身向隆基走過去,抬手將跌落在地上的他虛扶,斂卻了糾葛恩怨,瀉盡千華的盈盈眉目看著他的眉、還有他的眼,頷首定定然,「我想听完它。」
隆基的心境是何其的平靜,又好像是太過極端的糾葛和疼痛之後,反倒成了物極必反的平靜。
他沒有急于開口,單手負後、踱步于牡丹爛漫的屏風之前,灑沓的思緒略略有了一個收整,即而開始接著上次、也忘了那是在隔著多少年的光陰之前,他開始繼續那個未完的,書生、還有女鬼窈娘的故事。
「上一次,是講到哪里了呢?」隆基喃喃著,忽而又一頷首,「對了,應該是這里……」即便已經隔絕了那樣久,即便已經隔絕了大幾年,可委實奇怪的,他還是可以記得那樣清楚,那麼的清楚。
「公子動容,遂與女子一夜床榻纏綿……次日女子醒來,痴痴撫模男子的面頰,後垂淚與男子話別,爾後頑疾發作,登時沒了氣息。」喉嚨微哽,「是這里。」
他的聲音沉敵透著一股悲意,卻又似乎哀而不悲。
太平緩緩的行至三郎的身側,揚起那一張失了水分、卻仍舊不失明艷的分外美麗的面孔,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定定的听著他講述那個已有些隔世味道的故事。
陽光的微影將他們兩個人的身形包裹在其中,染就了一層溶溶的暖色。一眼看過去,無法全部含及的美麗。
須臾的停頓,隆基將那肆起的心念再一次壓制的極好,他的面孔如是鎮定,可那攀附著冰冷窗稜、暗暗用力後已經泛白的指尖昭示著他內心的隱忍︰「男子抱著女子尚存一息溫度的身體,回想昨晚床榻之歡時,與女子的那一幕幕溫情……頓覺自己此生此世在沒有遇到女子之前,活的是何其的空白、何其的蒼茫空虛!」于此一嘆,微微的,旋即勾唇有了苦笑的味道,聲音未停,「更不敢想像,若是沒有女子……他日後的生活該怎樣維系。」那好容易平復了去的情.潮,在這一刻再一次將他整個人都染就,他喉嚨里的哽咽之聲,是微微的。
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若是沒有太平,他日後的生活又該是怎樣的維系?
隆基是借著這個夢幻的故事,來抒發他自己心中的情緒!太平該是听得懂的,但听懂听不懂又都還有什麼關系?
他不奢望她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曲,不奢望。但他還是有著那麼一些的期待,期待她是可以明白他的、可以懂得他的……不過有時候,懂得其實是一種殘忍,最難得的是糊涂一世,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執著,便也不會有這哀哀一生的紛擾和痛苦!
太平只是淡淡的,神色未變,唇畔笑意淺淺,儼然一尊無喜無悲的白玉鑄就的塑像,煞是神聖、又煞是唯美。
隆基以余光淺淺的看她一眼,卻也看不真切她這副安詳的情態之下到底氤氳著怎樣的心事,又或謝是萬般皆放的空靈。
他定心斂緒,啟口淡淡然繼續︰「男子越是輾轉思量起那女子,便越心覺戚戚、不得撫愈。後心念一起,便長長一嘆,道著,‘窈娘啊,我願與你同去!你既對我如此痴心一片,我又豈能要你痴心錯付?我願殉你而去!’殉你而去……」于此尾音扯得綿綿,藏不住的黯然流轉而出。
殉她而去,活著未必是幸福的,而生死相隨,又是何等一件需要大機緣的、難能可貴的事情呢!
可惜啊,這個世界上就是有許多人寧願賴活著,也不願速求一個好死的解月兌!凡人之所以做不到淡然態度直面生死,那是源于自身一抹被業力和幻象障住雙目的愚蠢。何其愚蠢!
卻有些時候,正是因為太明白了卻偏生還是不得遂心,才比不曾徹悟本心、不曾覺醒自性的人,更痛苦輾轉不得解月兌……
「後來呢?」須臾的沉默中,身旁的太平啟口呢喃,輕問間聲息夾著一股清涼的雨霧。
有若九天降下的甘霖慰籍了枯涸的心,隆基由眼及心全都泛起濕潤的感覺︰「後,男子抱起女子已然沒有了氣澤的冰冷身軀,一路出門,尋了湖泊,跳湖追隨女子而去!」他似乎感染了男子的心境,故而那聲息帶著隱隱的顫抖,即而便又有些焦灼、有些咄咄,甫一轉目面向身旁的太平,「然後書生的視野開始朦朧,突然像是失去了全部的記憶,一切不動聲色的重又回到原點!」
「那是一個雷電交加的大雨夜,書生忽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所驚醒……」是太平打斷了隆基,徐徐然啟口,這個故事的最後結尾,原來也正是最初開頭時的模樣。
這個死輪回無止無休,掙不出執念、破不了幻象的愚鈍蒼生,只能永生永世身陷囹圄,無論如何輾轉、如何沉浮,都是自欺欺人卻還揣著痛苦當歡樂、拿著愚蠢當聰明,看不起真正的徹悟者、譏誚那好心的引渡者,所以活該機緣不成熟,深陷死陰之囹圄,再也走不出去!
太平的心境極盡安詳,守著一脈靜好的清光,淡看權勢並著繁華如煙雲過眼。
生命何其坦緩,歲月何其存微,這一時,仿佛又回到當初感業寺里,隆基給她講故事時的情景。斑駁的過往有點兒泛黃,可當時的情景依舊那樣栩栩生動。
還記得當時那樣單純而干淨,那時俊臣笑言,說這個故事委實不曾听誰說過、哪里看過,只怕又是三郎他自己杜撰的!
他們三個人,早在歲月的魔術與命格的不一中零零散散、七零八落,延續著自己不同的天命之路,走向了一個殊途的回歸。時今很快的,便會只剩下李三郎一個,沿著這一條孤寂的王者之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將他的身與魂、他所有的情與所有的愛全部都溶入到這一座美麗且滄古雄奇的帝國之中,越走越遠、越行越遠,漸漸圖騰至一個最無與匹及的點位,永恆的閃爍在娑婆世間歷史風雲際會的天幕上,化為那璀璨耀目的星河其中一顆爍亮的星,一直耀目下去,一直雋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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