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歡喜的地方,便必然也應當有與之相對的悲傷來呼應,這樣才妥帖吧!正如每一縷陽光投下大地時,便一定也會有生就出的溶溶暗影如影隨形。
孑然一身立于瓊樓酒肆、舉杯對月把盞臨風的來俊臣,此刻便是這麼想的。
溶溶清影月華在他俊逸精英的周身上下鋪就出一層層厚重的光斑,好似冥冥青天為他造勢出的神祗氣韻。只這一眼過去,就著明明滅滅在周身打下了惝恍的綽約,而他整個人俊美無匹的隱在交疊的暗影里,那氣韻便被勾勒的剪影出不可抗拒的邪魅、並著把他烘托造勢的有若一朵滴血的紅蓮花。
他的豐姿無雙無匹,他的光芒不可遮蔽,但同樣不可遮蔽的,還是隱在這俊美皮相之下此時此刻的,那樣,那樣的哀傷……即便他已經以這頗為優雅的把盞之姿,把這哀傷盡量的稀釋淡化了去。
眼前始終有一道倩影依依浮現,就著盛世大唐花燈璀璨的疏影花枝、紫雲鸞霧間,竭力掩飾也掩飾不去。而那心心念念的人兒,她今夜正在大婚……俊臣忽地有些出神,但心境其實是疏疏朗朗的,變得無所謂悲喜了!這是一種很不能言明白的情態,無論如何,終歸是極作弄的。
這時感覺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出神中的俊臣便一個沒防備的被唬的心口一跳!下意識回頭去看,剪影微光中便瞧見李隆基一張笑盈盈的面靨。
目觸來人的須臾,俊臣方把這心往下安了一安,頷首做了個吐納︰「可嚇我這一跳的!」又呵聲笑起來,「原來三郎走路時都是沒聲兒的!」
知道他在打趣自己,隆基把頭偏了一偏,目色微凝,亦勾唇起了微微莞爾︰「予其自己一個人跟這兒喝悶酒,不如兄弟我來陪你把盞盡歡!」啟口干脆的一落定,眉宇間滑過一種有些復雜的神色,旋即便又不著了半點兒痕跡。
俊臣尚未言語,隆基已經幾步走到他對面的位置就此坐下,又側首喚了小二再上酒菜。
月影透窗、酒氣漫溯,花燈光影在周遭合著月色清波輾轉似瀑。俊臣頷首靜靜然瞧著眼前這幾日不見、出落的愈發筆挺秀氣且隱見成長的李三郎,心頭滑過一抹會意的好笑。他也沒說什麼,在隆基對著他舉起酒盞欲要一踫時,沒猶豫的干脆迎了上去。
「踫——」無比清越泠淙的觥籌交錯,泠泠潺潺的化作了蕩滌人心的水波,跟著就往心坎兒里一個回落。仿佛久旱的龜裂大地在這時得了雨露潤澤,一抹慰籍心魂的安然感順著心坎兒次第鋪陳。
就著月華燈影、笙歌管弦,二人雙雙將盞中的酒水一飲而盡。腥辣的液體刺激入喉,又因誰也沒先吃些飯菜墊墊胃口,故而此刻這一股子女兒紅順著下去,咽喉生煙間胃里也覺的起了一灼燒。
借一抹天光透窗惝恍,俊臣凝目看過去,見薄薄的酒盞有朗春漫溯在空氣里的柳絮粘連了邊緣、此刻又被酒水潤澤了個通透。
這空蕩隆基已又滿了一盞酒,邊抬手把酒壺遞給了來俊臣︰「嗯?」示意他也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