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金橘色錦袍鳳袖在這半空里做了鳥翼般一揮,武後戴著琺瑯指套的長指悠閑的撫上了太陽穴,即而眸波閑然的又是看似不經意的一句,是疑問樣的語氣,也夾著一絲或多或少的涼薄氣息︰「看來,我要失望了?」畫到鬢里去的細眉向上微微挑起,縴額略側,目光一點一點挪移著定格在了上官婉兒此時儼如冰鑄的身子上。
這目光太逼仄,仿佛帶著直刺心底的鋒利,銳劍一樣披鋼斬鐵,使被它所過之處的每一寸肌體登時變得血肉模糊、糜爛至骨髓里去!
「武後——」在這般凜然逼仄的無形氣場的拿捏之下,婉兒忽起一聲急喚,下意識落身跪下。她的語氣出口就帶著隱隱的哽咽哭腔,一向清漠的面目此時流轉出的慌亂情態是那般的不由自己。
「呵……」而武後此時移了目光投向遠方,那淺淺一瞥眸波的流轉,便好似可以洞悉這天下全部的真相與智慧,好似沒有什麼可以障過她的眼,「好吧,你不願意開口,那我來說。」是玩味麼?又不太是,可她一言一語分明都那麼慵懶且萎靡。武後長吁一口氣,眉目漸漸舒緩下來,儼然茶余飯後談及起長安坊間某件與己不相干的趣事那樣自然,「幾個月前,你帶臨淄王李隆基去見了皇上吧。」合該疑問的句式,卻發乎在肯定的語氣,她唇瓣開合、一道女敕紅。
似乎頭頂跟著轟然一震!婉兒抿了下嘴唇,淡淡躊躇。再即而免不得那頭埋的更低,借著宮娥近前為武後奉茶的空子,小聲囁嚅︰「是……」緊接著猛然抬頭想要解釋,就在同時,左側額頭突然吃痛無比!
極快的一瞬間,來不及反應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伴隨著瓷器破碎的生裂干響,「嘩」然一下,婉兒原本冰清細女敕的雪一樣的肌膚突然變得血紅一片……
婉兒的淚水就在這一刻隨著突忽而下的、止不住的血珠子,一起滾落下來了!她的腦海里面只剩下一片空白,權且顧不得血肉之軀這股劇烈的疼痛,忙匍匐了身子哽咽不斷的連連叩首︰「天後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整個人兒已經變得麻木不堪,是時,形同機械。
「婉兒……」失驚中的武後猛地一下回神!忙起身彎腰、手忙腳亂的躬自扶起跪在地上失態不止的上官婉兒,目光里兀的就涌上了大駭與疼惜,「讓我看看傷到哪里了?痛不痛……」急氣一陣接一陣,眉目跟著顰蹙起來。她是真的一下子就著了慌!
其實方才武後只是被婉兒那個「是」字猛燎過去、頓然給勾動著帶起了一時之氣,方順手欲將盞中茶湯潑在她身上罷了!偏不曾想,婉兒剛巧就在這個同時抬起了頭來……于是正趕上這股力道,琉璃茶盞便撞碎在她縴柔的額頭上,順著下去,婉兒的左額被這鋒利的碎片生生劃出了一長道新鮮的傷口。
這時的武後亦是後悔不迭,拈著帕子不住為婉兒擦拭額上的傷,每一點觸踫、每一次撫模都忽而令她心疼不已,全然慈母對于愛女。過了良久良久,這才猛地想起來該去傳召太醫。
……
李旦之事便也從此被武後與婉兒心照不宣的掀過去了,沒有怎樣再做提及。其實就算不問,婉兒的心武後也再清楚不過。
只要知道這個孩子永遠只忠于自己莫有第二,那麼其間迂回曲折,抓的太細、太嚴、思量太謹,又是何必呢!
人生在世難得糊涂,這般的真章道理放在眼前這似姐妹母女、又似君臣的兩人身上,有些時候是維系關系的一個最受用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