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閉的兩扇檀木雕花門猝然一下洞開,立在門邊的婢女打了個錯愕,即而整個身子便因了一個慣性而打了踉蹌跌倒在地。
淡紫色的門簾輕紗合風而動,並著三足香鼎里氤氳繚繞的煙塵,兩個絕妙人兒抬步自門邊進來,如玉身影被天光惝恍出一抹頎長的烏沉。
頃然間似有潮水涌入,整個內室便好像溺斃在一灘死水里,一種窒息的感覺便生生的嗆在喉嚨。逼逼仄仄間,漸漸看清楚了由遠及近、兩個來人的清俊輪廓。
那是身著褐黑女官執事正裝的上官婉兒、與一席玄色掐銀絲朝服的來俊臣。
「婉兒給城陽公主請安。」口唇微動,依舊是這般淡漠冰俏的面靨神情,婉兒垂了眉目,對著主位上端然而坐的城陽公主走了個禮儀過場。
一側的來俊臣抬手于前胸作揖,平淡的行下一禮。這是他自為官任職以來,跟著上官婉兒為武後所辦理的第一件事務,也于他日後那注定不平凡的官場生涯、澎湃人生奠定了一個極好的基礎開端。
城陽公主不予理會,徑自抬目隔著一道湘簾往門邊兒處瞧了一瞧,青花瓷瓶里插著的幾品不識名的折枝花正合著風搖曳婀娜,帶起一種冶冶的韻致,卻又嚶嚶的好似人的低聲啜泣。由景及心,她心頭忽地就升起一種煩亂並著不祥的作弄感。
俊臣側了側目,負手于身後徐徐展袖,就此不動聲色的瞧著身邊的上官婉兒。
他是個極聰穎且善于觀察、善于學習的人,這是他第一次為武後「解憂」,諸多地方都不大懂得,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只靜靜瞧著上官婉兒如何舉措。
婉兒身上自有一種靜月空山般幽然又神秘的氣質,這不動不亂里,見她面靨上流露了一個欲蓋彌彰的復雜薄笑,這笑容是沒誰可以看得透的︰「大長公主是否想念死去的丈夫呢?」出口字句一如這個笑顏一樣玄機頗深,就這樣對著城陽公主不冷不熱的一句。
看到這里,來俊臣微有恍惚,正巧一陣穿堂風把窗稜上擺著的蛇目菊香氣撩撥起來,那旖旎的薄香漫溯入鼻息,一時間他忽而有了一種錯覺,好似是自己身體里正在進行著某種神秘的祭祀禮儀,那是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正在緩緩的透體遺失……
一縷微光惝恍,繚亂了滿屋的光與影。明暗交疊間,城陽公主那縴縴的兮目黛眉便好似鐫了浮華、多了凜然。在聞得婉兒如此發問後,她緩緩抬起雪白的脖頸,聲息有如夾雜著寒冬風雪︰「那是當然。」她就那樣抬著頭,斂了娥眉將目光飄過來,眸波一睥上官婉兒的閑姿慢態。她是那樣驕傲,驕傲里隱然透著輕賤與不屑。
「呵……」恰似幽蘭的一聲輕笑,婉兒揚了眉彎,彎彎的盈目忽而浮起一抹隱約的鄙夷,「那麼,你很快便會見到他了。」從來無情無態,似乎只有為武後行事復命之時,這顆心才會從死灰里活起來!
由那仿佛不沾人間煙火氣的仙子蛻變到鬼面羅剎,似乎也就是這一瞬間的事情。語盡時聲色一凜,婉兒眼瞼一側,向身旁的來俊臣使了眼色。
俊臣會意于心,不言不語,點了下頭。
頃刻間,那微微半開的窗子經了又一股子天風的猛烈沖撞而轟然洞開!猝不及防的一個突兀,只瞧見一抹慘白的顏色漲滿了眼簾,城陽下意識一失驚……
城陽公主高高堆起的傾髻間,一支金步搖就此被驚落。彼刻里,那一頭蓬松的烏發便悠悠然而下,海藻一般將這連掙扎都來不及的人兒埋葬在纏頸的白綾里、浸染進一派淒清萎靡的氛圍當中。
這朵帝女之花雖不再復年輕時的鮮女敕美麗,卻也還沒有完全自那枝頭萎頓凋零。但就此一刻,那一場人世的苦旅就此戛然終結,這親見了兩個朝代起落變遷的一雙眸子,再也不復了往昔的流光華彩!
一切的一切就此在彈指間歸于寂滅……生命消逝、靈魂透體,頓化虛無去。